长安,未央宫前殿,金碧辉煌之下暗流汹涌。
鎏金铜柱映照着百官肃穆的身影,绛紫与深绯的官袍如同静止的波涛。
龙涎香的气息盘旋不散,却压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分歧。
北疆血战击退乌维单于主力的捷报余温尚在,河西走廊燃起的紧急狼烟却又一次灼烧着帝国的神经。
御座之上,皇帝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圭。
霍昭八百里加急送达的军报就摊在御案之上,字迹仿佛带着边塞的风沙与血腥气:“……臣昭死战,北疆暂安。然乌维狡诈,败而不溃,已率主力西遁,猛扑河西。敦煌、酒泉危若累卵,烽燧昼夜不息。河西乃国之西门,西域咽喉,一旦有失,则陇右震动,长安难安。臣请率得胜之师,即刻西征,逐敌漠北,以绝后患!”
“众卿,”天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霍昭捷报与请战书俱在。乌维转寇河西,其势汹汹。河西重地,断不可失。霍昭欲乘胜西征,众卿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御史大夫公孙弘便手持笏板,颤巍巍出列:“陛下,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他声音苍老却清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北疆一战,虽胜尤惨。我军将士浴血,国库为之空虚。霍将军及其麾下已是人困马乏,亟待休整。此乃其一。其二,河西路远,千里馈粮,士有饥色。自春徂秋,关中粮秣转运已显艰难,若再兴数万之师远征,恐民力枯竭,徒耗国帑。其三,乌维新败,其势虽嚣,然如强弩之末,未必能穿鲁缟。我大军若劳师远征,彼则以逸待劳,胜负难料啊陛下!”
他顿了顿,抬眼觑了觑天子的脸色,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杀伤力:“况且……霍昭将军,年少气盛,北疆之功,或使其骄矜。此前便有……嗯,一些不拘常理之举。今若再予重兵,使其远征在外,万一有失,则河西不复为汉有,霍昭纵有项上头颅,可能担此干系?”
“公孙大夫此言差矣!”一声洪亮的反驳响起,大将军卫稚迈步出列,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虽近年亦多坐镇中枢,但虎威犹在,此刻更是目光如电。
“乌维悍勇,其志不在小。河西若失,则我汉家西陲门户洞开,匈奴铁骑可沿走廊直驱,威胁陇右,震动三辅!届时,岂是钱粮可以衡量?霍昭虽年少,然其勇略,冠绝三军,北疆血战,已证其能!将士用命,方有今日之胜!岂可因噎废食,坐视乌维在河西坐大?”
“卫大将军!”太常丞李沮也站了出来,面色激动,“下官并非不忧心边事。然治国如同烹小鲜,需权衡利弊。霍将军之能,无人否认。然其用兵,行险侥幸,长驱直入,向无后继。北疆之战,惨胜如败!若其西征再行险着,一旦有失,则大局崩坏!不若加强河西现有守备,以守代攻,待匈奴力竭自退,方为万全之策!”
“李太常!”卫稚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沙场宿将的凛然气势,“兵者诡道,岂能一味求稳?霍昭用兵如神,正合兵法奇正相生之道!北疆血战,正是因其正面扛住匈奴主力,方能换来今日反击之机!此刻乌维新败,人心惶惶,正宜乘胜追击,若待其恢复元气,联络西域,则我大汉西陲永无宁日!届时再想征讨,代价何止十倍!”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主和派引经据典,大谈民生困苦、风险难测,核心便是“罢兵息战”,主张固守。
而主战派则以卫稚为首,力陈河西战略地位之重要,以及纵虎归山的巨大隐患,坚决主张支持霍昭,立即发兵西征。
端坐御座的皇帝,面色沉静,目光在争论的臣子间缓缓移动,深邃难测。
他需要霍昭这把锋利的刀为他开疆拓土,震慑匈奴,霍昭北疆的胜利再次证明了其无可替代的价值。
但卫稚提及的“不拘常理之举”,公孙弘隐含的“骄矜”之评,以及那随着军功日益增长的声望和兵权……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天子心头。
功高震主,古来有之。更何况,霍昭身边,还跟着那个身份特殊、能与狼群共舞的阿月……
天子的指尖在玉圭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心中的天平在开疆拓土的雄心与驾驭臣下的权术之间微妙地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