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内的局势因霍昭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瞬间逆转。
原本志在必得的匈奴军,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秃鹫试图重整旗鼓,但霍昭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赵敢!带你的人护住两翼!其余人,跟我向前,凿穿他们!”霍昭的声音在纷乱的战场上清晰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不再看阿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突围上,但他的战马始终不离阿月左右,亲卫们也下意识地将她和受伤的雪魄护在中心。
阿月咬牙忍住肩头的剧痛,捡起地上一柄满是缺口的环首刀,紧跟在大队之中。
她不需要搀扶,那狼群中养成的坚韧此刻支撑着她。
雪魄低吼一声,挣扎着站起身,尽管步履蹒跚,依旧紧紧跟在阿月身侧,用残存的力量威慑着靠近的敌人。
“杀——!”以霍昭为箭头的汉军队伍,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悍然向前冲杀。
霍昭的“破胡”剑每一次挥出,都精准而致命,他仿佛将所有的后怕与怒火都倾泻在了这些阻挡他带阿月回家的匈奴兵身上。
剑光闪烁间,血肉横飞,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
亲卫和残余的“夜不收”们见主帅如此勇猛,更是士气大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他们紧密配合,相互掩护,硬是在数倍于己的敌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秃鹫眼睁睁看着这支汉军在自己队伍中肆虐,却无力阻止。
霍昭的战术目标极其明确——突围,而非歼敌。
他们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只是疯狂地向谷口方向冲击。
“放箭!快放箭!别让他们跑了!”秃鹫气急败坏地吼道。
零星的箭矢从后方射来,但在高速移动和混战之中,准头大失,反而误伤了不少自己人。
霍昭甚至没有回头格挡,只是微微伏低身体,将主要精力放在前方的突破上。
终于,在付出数十名亲卫和更多“夜不收”伤亡的代价后,他们冲破了匈奴军在谷口设置的最后一道障碍。
眼前豁然开朗,虽然远处仍有匈奴游骑徘徊,但主力包围圈已被甩在身后。
“不要停!向西,进入山区!”霍昭厉声下令,率先策马冲入一侧的密林山道。
这里是来时规划好的撤退路线之一,地形复杂,不利于匈奴骑兵大规模追击。
队伍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崎岖的山路奋力前行。
直到确认暂时摆脱了追兵,霍昭才下令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短暂休整。
马蹄声歇,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霍昭翻身下马,脚步有些虚浮,连续的高强度冲杀和神经紧绷,让他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但他没有休息,而是第一时间走向被众人围着的阿月。
阿月正靠着一棵树干,一名懂些包扎的亲卫正在为她处理肩头的箭伤。
箭头已被取出,但留下的创口血肉模糊,看上去触目惊心。雪
魄卧在她脚边,一名士兵正小心翼翼地给它腹部的伤口撒上金疮药,白狼疼得身体微微颤抖,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没有挣扎。
霍昭走到近前,挥退了亲卫,亲手接过药粉和绷带。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极其专注。
他用清水清洗伤口周围的污血,然后将药粉均匀撒上,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阿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下难以掩饰的青黑,心中百味杂陈。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他及时来救的感激,更有一种做了“错事”却被家长抓个正着的忐忑,以及……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低唤:“昭哥哥……”
霍昭包扎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声音冰冷地砸在地上:“现在知道叫昭哥哥了?私自行动,陷自身于死地,险些让三百精锐全军覆没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这个昭哥哥?”
他的质问,如同冰锥,刺破了劫后余生那层薄弱的温情。
阿月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我没有私自行动!你同意了!我成功了!我们烧了浑邪王七成以上的粮草!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
“功?”霍昭终于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那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还有更深沉的、阿月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的担忧,“阿月,你告诉我,功在何处?是这满谷战死的弟兄?是你肩上这差点要了命的箭伤?还是雪魄这不知能否挺过去的重伤?!”
他指着周围或坐或卧、几乎人人带伤的队伍,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看看他们!再看看你自己!这就是你要的功?!若我今日未至,你这‘功’,就是全军覆没,就是尸骨无存!就是让我……让我……”他说不下去,那个“失去她”的可能,光是想想就让他心脏痉挛。
他猛地别过头,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阿月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打得有些发懵,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背脊,听着他未尽的话语中那难以掩饰的颤抖,她似乎触碰到了他怒火之下那深不见底的恐惧。
但年轻气盛和被质疑的委屈,让她无法就此低头。
“打仗哪能不死人?!”她倔强地反驳,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固守营盘,难道就不会死人吗?昭哥哥,你总是这样!你把我从狼群带回,教我识字习武,让我帮你,可你从来不曾真正相信过我!你相信赵破奴可以独当一面,相信韩诚可以稳固后方,可对我,你永远觉得我还是那个需要你庇护、什么都不懂、会给你惹祸的狼孩!”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霍昭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你需要我,却不信我。”阿月看着他猛然转回来的、写满震惊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这最终的核心。
霍昭哑然。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斥责、所有的道理,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阿月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细察的症结。
他需要她的能力,依赖她与狼群带来的优势,欣赏她日渐成长的锋芒,却又无时无刻不被一种想要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免受任何风雨伤害的本能驱使。
这种矛盾,在此刻,被血与火的考验,被阿月直白的指控,彻底撕开,暴露无遗。
内心的震撼,让他一时失语。山谷中,只剩下风声,和两人之间无声却激烈碰撞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