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砸在脸上像砂纸打磨骨头。林峰跟着“隼”在齐膝深的积雪里跋涉，每迈一步，外骨骼的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兴奋剂让疼痛退到很远的地方，身体轻飘飘的，但脑子异常清醒——清醒地知道这状态是借来的，每一秒都在燃烧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左转，贴着冰壁走。”“隼”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不高，但清晰。
两人拐过一处突出的冰崖。前方五十米，预警站那栋灰色建筑的侧后方，一片被积雪半埋的机械残骸堆出现在视野里。那是老式柴油发电机组的废弃外壳，锈蚀的铁皮被冰凌包裹，在风中发出“嘎吱”的呻吟。
“检修口在第三台发电机底座下面。”“隼”蹲下身，用匕首刮开表层积雪，露出下面冻得硬如水泥的冰层，“结构图显示，入口竖井直径八十厘米，有简易金属梯，但二十年前就废弃了，梯子可能锈蚀断裂。”
林峰也蹲下来，右手从腿侧抽出多功能军刀，弹出破冰锥，开始沿着“隼”清理出的区域边缘凿击。“需要多久？”
“冰层厚度大概一米五到两米。”“隼”看了一眼林峰的动作，“以你现在的状态，加上我，十五分钟。”
“太慢。”林峰盯着冰层，“秦队那边——”
话音未落，耳机里突然炸开一连串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夹杂着大刘的怒吼：“操！右翼有机枪巢！猴子，烟雾弹！”
接着是秦锋急促的声音：“突击组后撤！技术组，能不能干扰那挺机枪的自动索敌系统？”
“正在尝试！对方系统有抗干扰涂层，需要时间！”女技术专家的声音带着颤音，背景里传来子弹打在金属上的爆鸣。
“我们没有时间！”秦锋低吼，“大刘，带两个人从左侧管道间迂回，用手雷炸掉那个火力点！其他人火力掩护！”
“明白！”
枪声更密集了。
林峰手上的动作加快，破冰锥狠狠砸进冰层，碎冰飞溅。“隼”没说话，从背包里取出两个巴掌大小的银色圆盘，贴在冰面上。圆盘边缘亮起一圈蓝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是微型热熔装置。
“退后两米。”“隼”说。
林峰向后挪开。圆盘蓝光大盛，接触冰面的区域迅速融化、汽化，冒出大量白雾。效率比单纯破冰高得多，但动静也不小，融化的冰水汇成细流，在低温下很快又凝结成新的薄冰。
“这东西不会触发里面的警报？”林峰盯着逐渐扩大的融坑。
“低频热熔，能量集中在表层，热信号扩散范围很小。”“隼”盯着圆盘读数，“而且排水系统早就断电了，就算有老旧传感器，也早就失效了。”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惕。林峰的左手始终搭在枪柄上，眼睛不时扫视四周风雪弥漫的旷野。兴奋剂让他的感官变得敏锐，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敲击，也能听到冰层在热熔作用下细微的崩裂声。
八分钟后，两个圆盘同时熄灭。面前的冰层被熔出一个直径约一米的、边缘焦黑的深坑，坑底露出深灰色的金属盖板，盖板中央有一个生锈的八角形手动转轮。
“到了。”“隼”收起圆盘，率先跳进坑里。坑深接近两米，他落地时踩碎了一片薄冰，发出“咔嚓”轻响。林峰紧随其后，外骨骼在落地瞬间自动调节缓冲，但还是震得他左臂一阵闷痛。
金属盖板比想象中沉重。“隼”双手握住转轮，用力逆时针旋转。转轮锈死了，纹丝不动。林峰上前，用右手握住转轮下方，两人同时发力。
“嘎吱——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狭小的冰坑里回荡。转了大约四分之一圈，阻力突然减小，盖板下方传来锁舌弹开的“咔哒”声。
“开了。”“隼”喘了口气，双手向上托举。厚重的金属盖板被缓缓顶起，露出一条垂直向下的、黑暗的圆形通道。一股混杂着铁锈、霉菌和某种化学试剂残留的沉闷气味涌了上来，冰冷且带着陈腐感。
林峰探头往下看。通道内壁是粗糙的水泥，镶嵌着简易的金属梯，梯级上覆盖着厚厚的白色霜华和锈迹。下方深不见底，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先下。”“隼”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根荧光棒，掰亮，扔了下去。荧光棒旋转着坠落，照亮了大约二十米深度的一段梯子——确实有多处锈蚀断裂，但勉强还能落脚。更深处依旧黑暗。
“隼”抓住最上方的梯级试了试承重，然后翻身钻入通道，手脚并用开始向下攀爬。动作敏捷无声，像一只潜入洞穴的蝙蝠。
林峰等“隼”下降五米后，也抓住梯子。左臂石膏让这个动作极其别扭，他只能用右手和双腿的力量控制下降。金属梯冰冷刺骨，隔着战术手套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外骨骼的攀爬辅助模式启动，电机发出细微的嗡鸣，提供向上的托举力，减轻了他右臂的负担。
下降。黑暗中只有荧光棒那点惨绿的光，还有头顶逐渐缩小的圆形洞口透进来的、被风雪搅动的灰白天光。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氧气似乎也变得稀薄。梯子确实多处锈蚀，有几级一踩就“嘎嘣”作响，不得不加倍小心。
耳机里，秦锋那边的战斗似乎进入了僵持阶段。
“机枪巢敲掉了！但正面通道被一道液压密封门堵死了！”大刘的声音带着喘息，“门厚至少三十公分，c4都不一定炸得开！”
“技术组？”秦锋问。
“正在破解门禁系统……这系统是独立的，和主电网断开，用的老式机械密码盘加电子锁双重验证。”男技术员的声音急促，“机械盘我能搞定，但电子锁需要物理接入，门缝太窄，线缆塞不进去！”
“找其他入口！”
“结构图显示只有这一条主通道通往地下二层……”
“那就炸！”秦锋的声音斩钉截铁，“把所有c4集中起来，贴在同一位置，延时引爆。爆破后无论结果，突击组准备强突！”
“明白！”
林峰听着，心脏又紧了几分。他低头看了一眼下方，“隼”已经下到荧光棒的位置，正停在梯子上等待。下方传来水流的声音——是地下排水管的主干道。
他加快速度，几分钟后，双脚踩到了实地。这里是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形竖井底部，一侧开着拱形通道口，通道高一米八左右，宽仅容两人并行。地面是水泥浇筑的，积着浅浅的、混杂着冰碴的污水，水流缓慢地向深处流淌。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有机物腐败的味道。
“隼”已经站在通道口，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扫描仪，对着通道深处扫描。“结构基本吻合，但前方三十米处有局部坍塌迹象，可能需要清理或绕行。”
他收起扫描仪，从背包里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短管冲锋枪，枪身紧凑，枪口有大型消音器。“跟紧，注意脚下，可能有未清理的维修陷阱。”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通道。脚步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混着水流声，显得格外清晰。头盔的夜视模式开启，视野变成一片单调的绿色。通道两侧墙壁布满水渍和苔藓，头顶不时有冷凝水滴落，打在头盔上“啪嗒”作响。
走了大约二十米，前方果然出现坍塌。一大块混凝土从顶部脱落，混杂着断裂的钢筋和管道，堵住了大半通道，只留下一个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的狭窄缝隙。缝隙后面，隐约能看到通道继续延伸。
“隼”蹲下来，检查坍塌体。“人为加固过。”他用匕首刮开一块混凝土碎块边缘，“看，这里有新浇筑的痕迹，时间不超过三个月。里面掺了快速凝固剂和金属纤维。”
“有人故意封路？”林峰心头一凛。
“也可能是原来的维护者为了防止通道进一步坍塌做的临时加固。”“隼”站起身，“但无论如何，缝隙太小，我们带着装备过不去。”
他卸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两截可拼接的合金撬棍和几个楔形爆破块。“需要扩大开口。你警戒后方。”
林峰点头，转身面向来路，手枪抬起。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水流声和“隼”在坍塌体前作业的细微声响。兴奋剂的效果还在，但身体深处已经开始传来隐约的空虚感，像蓄水池的水位在缓慢下降。
“隼”的动作很快。他先用撬棍清理松动碎石，然后将爆破块塞进混凝土裂缝的关键承重点，接上微型引信。
“后退十米，靠墙。”“隼”低声说。
两人退到安全距离。“隼”按下起爆器。
“噗——！”
沉闷的爆炸声在通道里被压缩放大，震得人耳膜发疼。坍塌体中部炸开一个脸盆大小的缺口，碎石和粉尘喷涌而出，但整体结构没有进一步崩塌。
“可以过了。”“隼”挥开面前的尘埃，率先钻过缺口。林峰紧随其后。
缺口后面，通道变得更窄，地面上的积水也更深了，没过了脚踝。水冰冷刺骨，即使隔着作战靴和温控系统，也能感觉到那股寒意顺着腿部往上爬。
又走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岔路。主通道继续向前，左侧则分出一条更窄的、向上倾斜的支路，路口钉着一块锈蚀的金属牌，上面依稀能辨认出“管廊维修通道→”的字样。
“就是这里。”“隼”看了一眼扫描仪上的结构图对比，“从这条维修通道上去，绕开主排水渠，可以直接抵达地下二层管廊区。但这条路二十年没人走了，小心。”
支路更窄，只能单人通行，而且坡度很陡。“隼”打头，林峰跟在后面。通道内壁布满冷凝水，滑溜溜的。梯级是粗糙的金属网格，很多已经锈穿，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
爬了大概三层楼的高度，前方出现一道锈死的金属门。“隼”用撬棍撬开门轴，用力推开。门后是一个类似设备间的狭小空间，堆放着一些早已朽烂的木箱和工具。空气更加沉闷，带着浓重的灰尘味。
穿过设备间，另一侧又是一道门。这道门是厚重的防火门，门把手已经锈死，但门锁的位置有明显的新鲜撬痕——最近有人从这里进出过。
“隼”和林峰对视一眼，同时戒备起来。“隼”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侧身向内观察。
门后是一条宽阔的、挑高约四米的管廊。两侧是粗大的、包裹着陈旧保温层的各类管道——供暖管、排水管、通风管，还有老式的电缆桥架。地面是水泥地，积着厚厚的灰尘。管廊向前延伸，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头顶每隔二十米有一盏老式的防爆灯，但只有零星几盏还亮着，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局部区域。
这里就是地下二层的管廊区了。根据结构图，沿着这条管廊向西走大约两百米，再从一个检修竖井向下，就能抵达核心服务器阵列所在的地下二层夹层。
但此刻，管廊里并不安静。
前方大约一百米处，有说话声传来，用的是英语，语调生硬，带着某种电子合成的质感。
“……c区压力阀读数异常，需要手动复位。d组，去两个人查看。”
“收到。但A组报告，上层入口遭到攻击，对方火力很强，已经突破第一道防线。”
“守住主通道密封门。只要门不开，他们进不来。‘工程师’们需要时间完成数据转移。”
“明白。”
林峰屏住呼吸，轻轻拉上门缝，看向“隼”。对方显然也听到了。
“至少六个人，分两组，有通讯。”“隼”压低声音，“‘工程师’在转移数据，说明我们要找的东西很可能还在服务器阵列里，但时间不多了。”
“怎么过去？”林峰看着漫长的、几乎没有掩体的管廊。只要一出去，立刻就会被发现。
“隼”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无人机，只有巴掌大，四旋翼，涂着深灰色哑光涂料。“声东击西。”他将无人机放在地上，操作着手中的控制器。
无人机悄然起飞，贴着管廊顶部向前飞去，几乎没有声音。飞到大约五十米距离时，“隼”操控它撞向一侧的通风管道。
“哐当！”
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管廊里格外刺耳。
“什么声音？”前方的守卫立刻警觉。
“好像是通风管道，可能松动了。”
“过去看看。b组，保持警戒。”
脚步声响起，至少三个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走！”“隼”低喝一声，拉开门，率先冲入管廊，贴着右侧的管道阴影快速向前移动。林峰紧随其后，外骨骼的静音模式开到最大，但脚步声依然无法完全消除。
跑出三十米，前方拐角突然转出一个穿着灰色防护服、戴着封闭头盔的守卫！对方显然没料到背后会有人，愣了一下。
就这一下，“隼”已经动了。他如同鬼魅般扑上，左手捂住对方口鼻，右手的匕首从防护服颈部的缝隙精准刺入，一拧。守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倒。“隼”将他拖到管道后面，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
当守卫倒地时，腰间挂着的一个设备“啪嗒”掉在了地上。
是通讯器。
虽然摔在厚灰尘里声音不大，但频道里立刻传来询问：“b-3？报告情况。”
“隼”捡起通讯器，按下通话键，模仿着刚才听到的那个电子合成音语调，生硬地说：“管道松动，已处理。继续警戒。”
短暂的沉默。然后对方回应：“收到。”
蒙混过去了。
两人不敢停留，继续向前。又穿过两个岔口，根据结构图，服务器阵列的检修竖井应该就在前方左侧的一个设备间里。
就在他们靠近那个设备间门时，耳机里突然传来秦锋那边一声巨大的爆炸轰鸣，紧接着是技术员的惊呼：“门炸开了！但里面——里面是空的！只有自动防御武器！守卫全撤了！”
“什么？！”秦锋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愤怒，“找！挖地三尺也给我把人和数据找出来！”
几乎同时，林峰和“隼”面前的设备间门，“嗤”一声轻响，自动滑开了。
门内，是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房间。房间中央，立着三排老式的机柜式服务器，指示灯还在闪烁。但服务器前的工作台空无一人，只有几台显示器还亮着，上面是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和进度条。
【数据传输中……剩余时间：00:12:47】
【目的地：未知节点（加密）】
【物理存储设备销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00:04:33】
房间另一侧，还有一道敞开的暗门，暗门后是向下的阶梯，隐约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正在远离。
“他们从备用通道跑了！”“隼”冲向服务器工作台，快速敲击键盘试图中断传输和销毁程序，“密码保护，需要时间破解！”
林峰则冲向那道暗门。刚冲到门口，下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灼热的气浪和浓烟从阶梯下方涌了上来！
对方炸毁了下面的通道！
“妈的！”林峰被气浪推得后退两步，咳嗽起来。
“传输中断不了！销毁程序也锁死了！”“隼”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极快，“只能尝试物理拷贝服务器缓存里的残留数据，但需要接入设备，而且时间最多只有两分钟！”
他看向林峰：“掩护我。两分钟。无论发生什么，别让人靠近服务器。”
林峰点头，转身守在设备间门口，手枪指向外面昏暗的管廊。远处，已经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喊——刚才的爆炸惊动了所有守卫。
两分钟。
服务器阵列的指示灯疯狂闪烁，销毁程序的倒计时在屏幕上无情跳动。
管廊深处，敌人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逐渐显现。
兴奋剂的效力，正在快速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