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生命信号消失的瞬间，陆尘的初火几乎熄灭。
残响号在超空间航道中疯狂机动，身后是如影随形的追猎者舰队。他们的隐形涂层早已失效，能量护盾只剩下17%。三小时前，林晚秋为了干扰一次致命的集火射击，强行透支了还未恢复的初火，制造了一个空间扭曲场。
代价是她的生命。
“继续……前进……”林晚秋倒在主控室的地板上，嘴角渗血，但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别管我……陆尘……完成……任务……”
然后她的生命监测仪发出刺耳的平直音。
陆尘没有停下。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双手稳定得可怕，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一连串复杂的规避指令。残响号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切入次级航道，暂时甩开了追击。
只有守护者——那个净化清道夫——安静地走到林晚秋身边，用机械臂轻触她的脉搏，确认生命体征完全消失后，将她小心地抱到医疗舱。
“检测到强烈的情绪波动。”守护者回到主控室，“你的生理指标显示极端应激状态。建议……”
“闭嘴。”陆尘的声音平静得诡异。
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那双总是燃烧着冷静火焰的眼睛，此刻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崩碎。他看向星图——还有四十七小时才能抵达预定的诱饵坐标，那是远离所有文明区域的虚空地带，他计划在那里与裁决者周旋到底。
但现在，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感到灵魂深处，那块沉睡的“现在之核”在悸动。像是一颗被冰封的心脏，正在被注入滚烫的血液。
埃里克斯的话在他意识中回响：“为他所爱之人牺牲一切，或者为了拯救一切而牺牲所爱之人……”
林晚秋是他的队友，是他的战友，是他从废墟中救出并一路并肩作战的伙伴。但“爱”？
陆尘闭上眼睛。
他看到了秦雪。不是现在的秦雪，而是末世爆发前，那个在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的秦雪。那时他们还不是战士，只是普通人，还在为琐事争吵，还在为未来担忧，还在笨拙地表达着对彼此的心意。
然后初火降临，末世开始。一切都变了。
他们活了下来，但那个阳光下的秦雪永远留在了过去。现在的秦雪是战士，是领袖，是能在他倒下时扛起一切的支柱。
而他……他是什么？
“继承者”、“领队”、“希望”——这些是别人给他的标签。但他自己知道，在灵魂最深处，他只是那个想保护所爱之人的普通人。
守护者的传感器突然闪烁：“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前方航道出现……大规模舰队。”
星图刷新。
在残响号即将跃出的航道出口，至少有三百个信号正在集结。不是追猎者——它们的能量特征完全不同，更加有序，更加……古老。
“星环舰队。”陆尘认出了那种信号模式，“新黎明的防卫舰队？不……这是……”
通讯频道强制接入。
一个威严的星环语男声响起：
“未知船只，这里是星环火种殖民地‘永恒晨曦’防卫舰队。你携带的真理之核碎片已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目标。请立即关闭引擎，接受登舰检查。重复，立即关闭引擎。”
永恒晨曦？
又一个星环火种殖民地？
陆尘来不及细想，因为身后的追猎者也突破了次级航道封锁，重新出现在传感器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残响号如同困兽。
“如果拒绝呢？”陆尘回应。
“我们将视你为敌对目标，并采取必要措施保护真理之核不被裁决者获取。”对方的声音毫无感情，“你有十秒决定。十、九……”
陆尘看向医疗舱的方向。林晚秋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他看向星图上秦雪可能存在的方向。
他看向灵魂深处那颗悸动的晶体。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同一时间，残响号（秦雪所在）
“跃迁！现在就跃迁去那个坐标！”秦雪的声音在颤抖，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陈默，计算最快路径！”
“但埃里克斯的计划……”陈默试图劝说。
“计划可以调整！但陆尘现在需要支援！”秦雪调出陆尘最后的坐标信号，“林晚秋已经……我不能让陆尘也……”
通讯频道传来艾莉西亚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秦雪，冷静。我刚收到永恒晨曦的联络——他们是另一个星环火种殖民地，三百年前选择了不同的避难方向。他们检测到真理之核的波动，派出了舰队。”
秦雪愣住了：“什么？”
“陆尘现在被永恒晨曦舰队和裁决者追猎者同时围困。”艾莉西亚快速解释，“但这不是坏事。永恒晨曦虽然态度强硬，但他们同样是星环遗民，同样想终结这场噩梦。我正在尝试建立三方通讯。”
屏幕分裂，第三个画面出现——一个面容严肃的星环男性，穿着与艾莉西亚类似但更偏向军事风格的制服。
“我是永恒晨曦防卫指挥官，卡兰。”他直接切入正题，“我们追踪真理之核的波动来到这里。新黎明的艾莉西亚医生向我们解释了情况，包括弑神仪式计划。”
他盯着秦雪：“但我们需要确认，你们是否真的有能力执行这个计划。真理之核的三块碎片，是否真的集齐？”
秦雪举起手中的两块碎片：“过去与未来都在这里。现在之核在陆尘灵魂中。”
“那么，我们需要陆尘立刻唤醒现在之核。”卡兰说，“根据我们的数据库，唤醒需要极端的情感冲击。而现在的情况——”他调出战场实时画面，“——正好提供了这样的环境。”
画面中，残响号（陆尘所在）被永恒晨曦的十二艘战舰半包围，后方是追猎者舰队。双方都没有开火，但能量武器已经充能到临界点。
“你们在逼迫他。”秦雪明白了，“用生死绝境逼迫他觉醒？”
“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卡兰毫无愧疚，“我们没有时间了。根据永恒晨曦的监测，裁决者主体意识正在从沉睡中苏醒。一旦它完全醒来，整个银河系的所有文明将在七十二小时内被彻底净化。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完成弑神仪式。”
秦雪感到一阵眩晕。所以她不能去救陆尘，她必须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被逼入绝境？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沉默的陈默突然开口，“如果现在之核被唤醒，陆尘会怎么样？埃里克斯说锚点需要牺牲自己。”
卡兰沉默了几秒：“根据凯洛斯的设计，现在之核的完整觉醒，需要继承者‘理解现在的重量’。而理解的代价，通常是……失去与现在的连接。”
“什么意思？”秦雪的声音变冷。
“他可能会失去所有记忆，失去人格，成为纯粹的‘现在’概念载体。”艾莉西亚替卡兰回答，声音中带着不忍，“或者……更糟。埃里克斯没有明说，但凯洛斯的笔记中提到过：‘现在即是流逝，承载现在者，必被时间之河吞噬。’”
秦雪跌坐在椅子上。
她想起陆尘最后拥抱她时的温度，想起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想起他说“我答应你”时的声音。
然后她站起来。
“不。”她说，“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埃里克斯说过，仪式需要三个锚点，但没说锚点一定会死。我们可以找替代方案。”
“没有替代——”
“有。”秦雪打断卡兰，她眼中燃烧着某种疯狂的光芒，“埃里克斯说需要星环共生体作为过去之核的锚点。但没说必须是一个活的共生体。”
艾莉西亚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星环意识中枢。”秦雪调出新黎明的结构图，“你们把整个文明的知识和意识备份保存在那里。如果用它作为锚点呢？一个文明的全部记忆作为‘过去’的载体，不比单个个体更合适吗？”
卡兰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理论上……可行。但那样会耗尽意识中枢的全部能量，新黎明将失去所有星环传承，退化为普通的人类殖民地。”
“那也比牺牲活人强。”秦雪看向艾莉西亚，“但这是你们的文明遗产，应该由你们决定。”
艾莉西亚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她的瞳孔中光纹疯狂流转，显然在与新黎明的其他共生体进行意识交流。
最终，她抬起头，眼神坚定：
“新黎明议会投票通过。我们愿意贡献意识中枢作为锚点。三百年来，我们守着祖先的记忆苟活，是时候用它们做些有意义的事了。”
“那未来之核的锚点呢？”陈默问，“埃里克斯准备牺牲自己，但我们也许也能找到替代……”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传来陆尘的声音。
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不需要了。”
战场，陆尘所在残响号
陆尘站在主控室中央，双手悬在控制面板上。前方屏幕上，永恒晨曦舰队和追猎者舰队的能量读数都在攀升，随时可能爆发全面冲突。
他灵魂深处的悸动越来越强烈。
林晚秋的牺牲。
秦雪的眼泪。
所有在末世中逝去的面孔。
所有他们曾经想保护却无力保护的生命。
所有对未来的渺茫希望。
这些情感如滚烫的熔岩，冲刷着冰封的现在之核。他感到某种枷锁正在崩解，某种庞大的力量正在苏醒。
但伴随着力量而来的，是可怕的明悟。
凯洛斯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最后一次响起：
“现在之核的本质是‘选择’。每一个‘现在’，都是无数可能性坍缩为唯一现实的那个瞬间。承载现在之核，意味着你将成为选择的化身——你将永远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亲眼看着每一个分支的诞生与湮灭，却只能选择一个。”
“这就是代价：你将成为时间之河上的孤岛，看着所有人从你身边流过，看着一切都在变化，只有你自己永远停留在‘现在’。”
“你愿意吗，陆尘？为了修正这个错误的宇宙，为了给你所爱之人一个真正的未来，你愿意成为那个永恒的‘现在’吗？”
陆尘看向医疗舱里林晚秋的遗体。
看向星图上秦雪的坐标。
看向人类文明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无数画面。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解脱的笑容。
“我愿意。”
三个字说出的瞬间，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现在之核，完全觉醒。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能量爆发，只有一种绝对的“存在感”从陆尘身上弥漫开来。那一刻，他不再是“陆尘”这个个体，而是成为了“此时此刻”这个概念的具现化。
永恒晨曦舰队和追猎者舰队同时停止了所有动作。它们感应到了某种超越理解的存在，那种存在让逻辑引擎过载，让攻击协议冻结。
陆尘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时间之河——左眼倒映着过去，右眼倒映着未来，而双眼中共同的焦点，是无比清晰的现在。
“我看到了。”他说，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意识中，不分语言，不分种族，“我看到了仪式的完整路径。我看到了裁决者真正的弱点。我也看到了……代价。”
他看向秦雪所在的方向，目光穿透了空间距离：
“秦雪，听我说。去埃里克斯那里，拿到仪式坐标。然后带着所有碎片来银河边缘的‘寂静之眼’黑洞观测站。我会在那里等你。”
“陆尘，你会怎么样？”秦雪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会成为仪式的一部分。”陆尘平静地说，“这是我选择的路。但这不是永别。因为‘现在’永远存在，只要你还记得此刻的我，我就从未真正离开。”
他顿了顿，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情感波动：
“我爱你，秦雪。从过去，到现在，到每一个可能的未来。”
然后他切断了通讯。
残响号引擎全开，但不是逃离，而是直接冲向永恒晨曦舰队和追猎者舰队的中央。
“他在做什么？！”卡兰震惊。
下一秒，他们明白了。
陆尘——或者说现在之核的完全载体——释放了一个覆盖整个战场的时空静滞场。所有战舰，所有单位，包括时间本身，都被冻结在了那个瞬间。
除了他的残响号。
那艘船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开静止的时空，跃入一个全新的维度。
只留下一个坐标信标，在所有势力的传感器上疯狂闪烁：
“寂静之眼，七十二小时后，终结或新生，在此一举。”
而在那个维度中，陆尘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看着从身体中浮现出的璀璨晶体——完全觉醒的现在之核。
“七十二小时。”他对守护者说，“足够我们做些准备了。”
守护者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机械眼中倒映着主人正在消散的身影：
“检测到生命形态转化。你需要我记录什么吗？”
陆尘想了想，微笑：
“记录这一切。记录我们如何战斗，如何牺牲，如何相信。然后，如果仪式成功，如果宇宙得以幸存……”
他看向窗外那片从未有人类踏足的维度：
“……把我的记录交给秦雪。告诉她，我没有遗憾。”
“因为她，就是我最珍视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