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响号重返正常空间时，秦雪几乎认不出眼前的景象。
余烬绿洲还在——那个由破损建筑和地下掩体组成的幸存者据点依然矗立在焦土之上。但整个区域现在笼罩在一层半透明的黑色能量场中，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能量场内，可见无数微小的光点在巡逻——那是裁决者的“净化者”自律单位，数量之多如同蜂群。
“能量场强度足以抵挡战略级轨道轰炸。”陈默快速分析扫描数据，“裁决者把这里完全封锁了。它们知道我们会回来。”
秦雪调出老摩根共享的地下结构图。第三块碎片“未来之核”被标记在白塔废墟的最深处——就在余烬绿洲正下方三公里处。但要从地面进入，必须突破能量场和数以万计的净化者。
“新黎明给我们的隐形涂层能坚持多久？”秦雪问。
“在那种能量场内部，最多十五分钟。”陈默指着屏幕上的模拟结果，“之后我们的能量特征就会被发现。而十五分钟，我们甚至无法抵达最近的入口。”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是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声音：
“秦雪……是你吗？”
是老刀。他还活着。
“老刀！你在哪里？绿洲现在什么情况？”
“地下……我们在老摩根之前发现的那个前哨站数据库里。”老刀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有枪声和警报，“裁决者三天前降临，大部分人撤到了深层掩体……但能量场切断了所有通讯，我们被困住了……”
他咳嗽了几声：“不过……有个好消息。那个‘记录官’——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是另一个——他找到了我们。他说他在等你们。”
秦雪心头一跳：“记录官？凯洛斯？”
“他说他叫‘埃里克斯’，是白塔的‘记忆备份管理员’。他有办法带你们进到白塔核心，但需要你们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
老刀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淹没。几秒钟后，他才喘着气说：“他要见你本人。只能你一个人，不带武器，从‘侧门’进入。坐标我发给你……小心，秦雪，那个人……不太对劲。”
坐标传输过来——位于绿洲东侧五公里外的一片辐射废墟。那里理论上没有任何入口。
“陷阱？”陈默皱眉。
“可能。”秦雪站起身，“但我必须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跟你一起。”陈默说。
“不，老刀说了只能我一个人。”秦雪开始准备轻便装备，“你留在这里，保持隐形状态。如果我两小时内没有回来，或者发出紧急信号，你就立刻跃迁离开，去找陆尘。”
“秦雪——”
“这是命令。”秦雪的眼神不容置疑，“陆尘把队伍交给我，我就必须做出最理智的选择。一个人冒险，总比全队覆没好。”
陈默沉默了几秒，最终沉重地点头。
辐射废墟比想象中更荒凉。
这里是旧时代某个大型能源设施的遗址，坍塌的混凝土结构如同巨兽的骨骸，地面上散落着锈蚀的金属碎片。辐射读数高得惊人，秦雪的防护服警报一直在响。
她按照坐标来到一座半埋在地下的控制塔前。塔身倾斜，入口被瓦砾封死。
“我到了。”她通过加密频道说。
没有回应。
但就在她准备再次呼叫时，脚下的地面突然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金属阶梯。阶梯深处，幽蓝的灯光逐一亮起，像是无声的邀请。
秦雪深吸一口气，走了下去。
阶梯很长，盘旋向下至少十分钟。当她终于抵达底部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的平台上。平台悬浮在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中——这里不是天然洞穴，而是某种人工建造的圆柱形空间，直径超过五百米，高度看不见顶。
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光的晶体，组成复杂的星环文字和图样。而在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直径约十米的透明球体，球体内有个人影。
“欢迎，秦雪女士。”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温和而中性。透明球体缓缓下降，停在秦雪面前的高度。里面的人——埃里克斯——看起来约四十岁，穿着朴素的星环学者长袍，面容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你是记录官？”秦雪问。
“我是白塔七百三十二名记录官的集体备份。”埃里克斯微笑，“当白塔坠落时，我们的意识上传到了这个地下备份设施。三百年来，我一直在这里看守‘未来之核’，等待正确的人到来。”
“正确的人？”
“凯洛斯选中的人。”埃里克斯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秦雪的防护服，直视她的灵魂，“你身上有他的印记……也有‘现在之核’继承者的羁绊。你是桥梁的桥梁。”
秦雪没有放松警惕：“老刀说你有个条件。”
“不是条件，是请求。”埃里克斯挥手，透明球体表面浮现出一幅全息影像——那是白塔坠落前的最后时刻，“凯洛斯在离开前，启动了一个未完成的仪式：‘弑神仪式’。理论上，它能暂时瘫痪裁决者的核心逻辑，为我们创造二十四小时的窗口期。”
影像变化，显示出一个复杂的能量矩阵。
“但这个仪式需要三个要素：过去、现在、未来的共鸣。也就是三块真理之核碎片在特定坐标同时激活。”埃里克斯看向秦雪，“你们已经拥有过去之核，现在之核在陆尘灵魂中，未来之核在这里。但光有碎片不够，还需要三个‘锚点’。”
“锚点？”
“承载碎片，并在仪式中牺牲自己作为能量导管的人。”埃里克斯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过去之核需要一个与星环有深层联系的人——比如星环共生体。现在之核需要它的继承者本人——陆尘。而未来之核……”
他看向秦雪：“需要一个见证过毁灭，却依然相信未来的人。一个即使失去一切，也不会放弃希望的人。”
秦雪感到一阵寒意：“你要我在仪式中牺牲？”
“不。”埃里克斯摇头，“我希望你能找到这样的人。因为那个人……是我。”
他指了指自己所在的透明球体：“这个球体不只是容器，也是囚笼。三百年来，我的意识被困在这里，与未来之核共生。我是最适合的锚点——我见证了星环的毁灭，我守护着未来的希望，我早已做好准备，为终结这场噩梦付出代价。”
秦雪愣住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见我们？直接交出碎片不就行了？”
“因为仪式需要三块碎片同时激活，而激活需要特殊的‘钥匙’。”埃里克斯挥手，球体内浮现出三个凹槽，形状与真理之核碎片完全匹配，“钥匙就是你们三人——你、陆尘，还有那个星环共生体艾莉西亚——同时触碰碎片，用你们的情感共鸣作为引信。”
他顿了顿：“但有一个问题。根据我的计算，裁决者已经进化出了对真理之核的感应能力。一旦我们开始激活碎片，无论在哪里，它都会在十分钟内锁定坐标，派出主力部队。而弑神仪式需要至少一小时才能完成。”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诱饵。”秦雪明白了，“一个足以吸引裁决者主力一小时的目标。”
“是的。”埃里克斯点头，“一个比真理之核更具吸引力的目标。”
他调出另一幅全息图——那是裁决者的设计蓝图，核心处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标记。
“凯洛斯在设计裁决者时，留下了一个隐藏协议：如果三个星环最高权限者同时授权，可以启动‘格式化协议’，将裁决者重置回初始状态。”埃里克斯说，“但最高议会早已毁灭，这个协议似乎没有意义——除非，有人能伪装成最高议会的意识信号。”
秦雪突然想到什么：“新黎明……他们保存着星环意识的备份！”
“正确。”埃里克斯微笑，“如果新黎明同时发射三个伪装成最高议会信号的跃迁信标，裁决者会判定有星环核心成员试图重置它，从而将至少80%的兵力调去摧毁信标源。这会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但新黎明会暴露。”秦雪说，“裁决者会摧毁他们。”
“他们可以选择发射信标后立刻跃迁离开。”埃里克斯说，“但确实有风险。所以，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我需要你联系新黎明，请求他们帮助我们。”
秦雪沉默了很久。
她想起艾莉西亚温暖的眼神，想起新黎明那些友善的居民，想起那个在星辰中闪耀的空间站。
然后她想起陆尘独自引开追猎者舰队的背影。
想起山猫牺牲时的笑容。
想起St-734最后的那句“请活下去”。
“我会联系他们。”秦雪最终说，“但由他们自己决定。”
“公平的选择。”埃里克斯点头，“现在，关于未来之核……”
透明球体缓缓打开一道门。埃里克斯走出来——秦雪这才发现，他的下半身是半透明的能量体，与球体内部的光缆相连。
“我无法离开这里超过十分钟。”他解释，“但你可以带走未来之核。它就在球体核心。”
他带领秦雪走进球体内部。中央悬浮着一个与秦雪手中碎片完全匹配的晶体，只是颜色更偏向银白，内部的光影流动仿佛在展现未来的可能性。
“触碰它。”埃里克斯说，“让它认识你。”
秦雪伸出手。指尖接触晶体的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她的意识——
不是记忆，不是知识，而是可能性。
她看到了无数个未来分支：有的世界里，裁决者被成功修正，文明在废墟上重生；有的世界里，仪式失败，宇宙陷入永恒的黑暗；有的世界里，陆尘活了下来，他们一起建立了新的家园；有的世界里，她独自站在所有人的墓碑前……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特别的未来。
在那个分支里，埃里克斯没有在仪式中牺牲。相反，他在最后时刻做了某种调整，让自己融入了重置后的裁决者核心，成为了它的“良知”。而代价是，他将永远困在那个逻辑牢笼中，监督着裁决者，确保它永远不会再次失控。
“你看到了。”埃里克斯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救赎。三百年前，我是最高议会的一员，我投票支持了净化协议。这场灾难，有我的一份罪。”
秦雪收回手，晶体自动飘起，落入她掌中。两块碎片——过去与未来——在她手中产生共鸣，发出和谐的低鸣。
“三天。”埃里克斯说，“裁决者主力被陆尘引开了，但三天后它们会发现那是诱饵。我们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完成所有准备：拿到现在之核的唤醒方法，说服新黎明，选定仪式坐标。”
“现在之核的唤醒方法……”秦雪想起陆尘的话，“极端的情感冲击。但我们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我知道。”埃里克斯的眼神变得深邃，“凯洛斯在设计现在之核时，将它绑定在了‘爱’与‘牺牲’的悖论上。要完全唤醒它，需要陆尘在两种极端情境中做出选择：为他所爱之人牺牲一切，或者为了拯救一切而牺牲所爱之人。”
秦雪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无论怎样，陆尘都将面临无法承受的痛苦。
“没有……其他方法吗？”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枷锁。”埃里克斯叹息，“凯洛斯的克隆体——陆尘的基因源头——在坠毁地球前，给自己留下了这个限制。也许他早就预见到，只有经历过最深切的失去，才能理解‘现在’的珍贵。”
他递给秦雪一个数据芯片：“这里面是弑神仪式的全部资料，以及我计算出的最佳仪式坐标——位于银河系边缘的一个废弃黑洞观测站。那里空间结构稳定，能放大仪式的效果。”
秦雪接过芯片：“我们怎么联系你？”
“当你准备好时，回到这里。”埃里克斯退回球体，“我会一直等待。但请记住，三天后，如果裁决者主力返回，这个设施会被第一时间摧毁。所以，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球体的门缓缓关闭。埃里克斯的身影逐渐模糊。
“最后一个问题。”秦雪突然说，“你认识凯洛斯本人，对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埃里克斯沉默了很久。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个疯子。他相信牺牲少数可以拯救多数，相信极端的恶可以达成极致的善。他设计了裁决者，又试图摧毁它。他分裂了真理之核，又希望有人能将它重组。”
他顿了顿：
“但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孤独的人。因为他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自己和他人的牺牲之上。而最终，他也成为了牺牲的一部分。”
球体完全闭合。平台开始上升。
秦雪握着两块碎片和数据芯片，在上升的气流中闭上眼睛。
当她回到地面时，通讯频道里传来陈默急切的声音：
“秦雪！新黎明紧急联络！他们追踪到了陆尘的信号——他正在被至少两百艘追猎者围剿！坐标距离我们只有一次跃迁的距离！而且……”
陈默的声音在颤抖：
“而且林晚秋的生命信号……刚刚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