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基地没有海港，最近的可用码头在东南方向八十公里外的旧渔镇废墟。五天的准备时间，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山魈负责人员和装备调配。东海小队的名单反复斟酌了三次才最终敲定：霍震山领队，林静漪随行治疗并负责音律支援，清子作为“感知核心”必须在场但需绝对保护。战斗人员方面，山魈亲自带队，夜枭负责侦查渗透，扳手带着两名技术员维护装备和船只。考虑到深海环境可能存在的诡异威胁，石磊力荐7b同行——它的灵能感知和数据分析能力在未知环境中可能是关键。
老周因为身体原因无法随行，但他把自己关在临时资料室里两天两夜，整理出三本手抄笔记和一张标记了十几个点的东海古海图。“舟山往东南，三百公里，七千米深……”他指着海图上一个用朱砂圈出的区域，“这一片在古代叫‘归墟海眼’，传说有龙族镇守，也有说是通往幽冥的裂缝。大灾变前的海洋勘探记录显示，那里存在一个巨大的海底热泉群落，地质活动异常活跃。”
他把笔记推到霍震山面前：“如果‘黑区’或者深海里的东西真在那里活动，他们要么是在抽取地热能源，要么……就是在挖掘什么东西。古籍里提过，归墟海眼深处有‘定海神铁’，是上古大禹治水时留下的镇物，能平息海患。如果是那种级别的宝物，值得任何人铤而走险。”
霍震山翻阅着笔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古文摘抄和老周自己的批注。“定海神铁……如果真有，会不会也是封印节点的一部分？”
“不好说。”老周咳嗽两声，灌了口温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深海环境对非遗匠气的压制很强。水能隔音，林姑娘的音律在水下传播会大打折扣。水压和黑暗对视觉系、符箓系的能力也有影响。你们得做好能力被削弱的准备。”
这一点在随后的模拟训练中得到了印证。
基地仓库被临时改造成了水下适应性训练场。林静漪尝试在水下吹奏玉埙，音波被水体吸收、扭曲，有效范围不到陆地的三分之一。清子的剪纸在水里根本展不开，但她“灵眼”的感知似乎不受影响——当苏半夏将一滴混有微量混沌能量的试剂滴入水池时，清子隔着五米远的水层就皱起了眉，指着那个方向说“水里有黑线在爬”。
夜枭的潜行能力在水下也面临挑战。水流的扰动、浮力、呼吸设备的限制，都让他无法像在陆地上那样如鱼得水。反倒是山魈，这个向来以刚猛硬撼着称的汉子，在水下格斗训练中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适应性——他的动作变得沉稳而富有韧性，暗红色的力场在水压下凝实如铠甲。
“我以前在海军陆战队待过三年。”一次训练间隙，山魈抹了把脸上的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水下爆破、潜艇渗透、深海打捞……都沾过。后来觉醒的能力偏向陆地，这些老本行差点忘了。”
扳手和她的技术组则忙着改造那艘从旧渔镇拖回来的中型拖网渔船。船体加固了合金骨架，加装了小型灵能推进器和声呐阵列，船舱里塞满了各种探测设备和一台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单人潜水器。最关键的改造是在船底加装了一个可开启的“观测井”——通过高强度透明材料和多重能量屏障，能让清子相对安全地直接观察深海，同时隔绝大部分精神侵蚀。
“这只能防住已知的威胁。”扳手敲着观测井的防护罩，表情严肃，“如果深海里真有能隔着七千米海水传递侵蚀的存在，这层罩子跟纸糊的没区别。所以——”她看向清子，“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关闭观测井，切断连接。明白吗？”
清子用力点头，小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指尖的紫痕。那痕迹这几天扩散速度慢了下来，但颜色更深了，偶尔会传来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感，仿佛在呼应远方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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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夜，基地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食堂里，秦婆婆做了满满几大锅海鲜杂烩——用的是前几天巡逻队从海边带回来的冻干海产，加上基地自种的土豆和野菜，熬得浓稠喷香。出发的队员和留守的战友挤在一起吃饭，没人高声说话，只有碗筷碰撞声和压抑的咀嚼声。
清子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林静漪坐在她旁边，碗里的食物没动多少。
“紧张？”林静漪轻声问。
清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怕……但霍叔叔说，洗掉这个，以后我就能帮上更多忙了。”她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林姐姐，海是什么样子的？很大吗？”
林静漪愣了愣。她也没见过真正的大海。灾变前她只是个音乐学院的学生，活动范围不过城市和家乡；灾变后颠沛流离，最后在临江扎根，离海虽不算远，却从未有机会去看。
“很大。”回答的是坐在对面的山魈。他放下碗，眼神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白天是蓝的，晚上是黑的。风平浪静的时候像镜子，发起怒来能吞掉整座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在海上见过最壮观的日出，也见过最残忍的屠杀。海能养人，也能吃人。”
桌上一时沉默。夜枭往嘴里塞了块土豆，含糊不清地说：“山魈队长，别吓唬小孩。”
“不是吓唬。”山魈看向清子，目光里有一丝难得的温和，“是让你心里有数。海不比陆地，犯了错，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清子握紧了手里的勺子，用力点头：“我会小心的。”
饭后，霍震山把几个核心成员叫到指挥所，做最后一次任务简报。
石磊和7b已经将所有的数据整合完毕，投影在墙上的是一幅三维东海海槽地形图。“目标区域的地质结构非常复杂。”石磊用激光笔指着图像中嶙峋的海底山脉和深不见底的裂谷，“热泉群集中在海槽底部这三个区域，温度最高能达到四百摄氏度，喷发出的流体富含硫化物和重金属，对设备和人体都是剧毒。而且——”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几张模糊的声呐图像：“最近一周，我们通过沿海残存的监测浮标，捕捉到目标区域有异常大型生物活动的信号。不是已知的鲸类或巨型乌贼，体型更大，运动轨迹……不符合常规生物行为。”
图像上，几个巨大的阴影在海槽深处缓慢移动，有时会突然加速，有时又长时间静止。
“可能是变异海洋生物，也可能是……”石磊推了推眼镜，“别的什么东西。”
“7b，分析异常生物的能量特征。”霍震山说。
7b的独眼闪烁，意念传来：“信号过于微弱，无法精确分析。但运动模式与‘阴影’仆从的瞬移特性，有百分之十一的相似度。建议高度戒备。”
霍震山盯着那些阴影，片刻后开口：“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纯净地脉节点，为清子净化。其次才是探查深海异常。如果遭遇不可抗力，优先撤离，不要恋战。”
他看向林静漪：“下水后，你的音律能维持多大范围的精神防护？”
“如果只是防护清子一个人，全力维持的话，半径五米，持续时间大约二十分钟。”林静漪计算了一下，“超过这个时间或范围，我的精神力会快速透支。”
“够了。”霍震山点头，“山魈，你和夜枭负责外围警戒。扳手，确保潜水器和所有设备正常。石磊和7b在船上提供实时数据支持。”
他环视众人：“这次行动风险很高，但我们必须去。清子身上的侵蚀不能拖，深海的威胁也必须弄清楚。明天一早出发，都去休息吧。”
散会后，霍震山独自留在了指挥所。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张标满了红蓝色标记的华夏地图——高原的裂缝、沿海的异常点、各处残存的避难所，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停在东南沿海的位置。
那里，深海之下，正有未知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而他们，即将主动踏入那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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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医疗中心二楼。
清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指尖的紫痕在黑暗中微微发烫，像有个小虫子在皮肤下钻。她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剪刀和一小块红纸——这是她偷偷藏的，李婆婆说今晚不能剪纸，要养神，但她忍不住。
就剪一小会儿，她想。
剪刀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她没有开灯，全凭手感。剪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顺着那股从指尖传来的、微弱的搏动感，让剪刀在纸上移动。
几分钟后，她停下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看清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扭曲的、分不清是人是鱼的轮廓，周围缠绕着许多细密的、如同触手般的线条。纸的边缘，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和她指尖的颜色一模一样。
清子手一抖，剪纸飘落在地。
她盯着那张纸，心脏怦怦直跳。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极其遥远的、从深海深处传来的……低语。
那声音混杂着水流、金属摩擦，还有某种古老的、充满恶意的呢喃。
她猛地用被子蒙住头，蜷缩起来。
窗外的月亮，正缓缓移向中天。
东方天际，海的方向，第一缕晨光即将刺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