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的寒意尚未完全消退，冰雕表面细密的裂痕正缓慢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霍震山的目光越过那座逐渐崩解的冰雕，牢牢锁在冰刃脸上。
“传感器里的东西？”冰刃重复了一遍霍震山的话，表情已恢复惯常的冰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接到异常能量反应警报，追踪到此处执行净化程序。仅此而已。”
“是么。”霍震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那你们来得可真巧，正好在扳手他们找到传感器之后，正好在袭击者即将自爆之前。”他向前踏了一步，右拳上的暗红色力场并未完全散去，“而且，刚才你冻结那玩意儿的手法，不像临时起意。你们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污染嫁接体’出现，对吧？”
冰刃身后的四名基因战士微微调整了站姿，手搭在了腰间的武器上。气氛骤然紧绷。
就在这时，扳手从维修间废墟里爬了出来，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盒子——正是装着备用传感器的箱子。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基因纪元的人，快步走到霍震山身边，压低声音：“霍队，传感器没事。但刚才那些人……他们一开始没下死手，像是在逼问传感器下落。”
霍震山心中了然。袭击者的目标明确，行动却留有余地，这说明他们需要的是完整的传感器，而不仅仅是破坏。再联想到冰刃恰逢其时的出现……
“传感器我们可以检查。”冰刃忽然开口，打破了僵持，“如果里面真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们会配合调查。但现在——”她看向仓库外逐渐昏暗的天色，“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旧城废墟深处有更麻烦的东西被刚才的能量波动惊醒了。我建议，先撤离。”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远处废墟深处传来一声悠长、沉闷、仿佛来自地底的咆哮。那声音带着某种黏稠的恶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霍震山与山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他安排在废墟外围的暗哨刚才也传回了异常生物活动的信号。
“走。”霍震山当机立断，“先回基地。”
回程的车队多了两辆银灰色的基因纪元装甲车，一前一后将霍震山的三辆越野车夹在中间。气氛沉默而微妙。
霍震山坐在头车副驾，通过后视镜看着后面那辆装甲车流畅冰冷的线条。冰刃选择亲自跟车，这意味着她确实有话要说，但显然不打算当着太多人的面说。
回到临江基地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基地入口加强了警戒，探照灯的光柱扫过车队。基因纪元的装甲车在指定的外围停车区停下，冰刃只带了一名副手下车。
“找个安静的地方。”她对迎上来的霍震山说道，目光扫过基地内逐渐亮起的灯火和远处医疗中心的轮廓，“就我们两个，加上你的技术负责人。”
指挥所旁边新整理出的一间小会议室里，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石磊已经等在里面，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从传感器箱子里取出的两枚纽扣大小的银色元件。7b的藤蔓小手连接在旁边的分析仪上，独眼闪烁着。
“直接说吧。”霍震山关上门，没有坐下的意思，“传感器里到底有什么？”
冰刃走到桌边，拿起一枚传感器，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标准的环境监测单元，型号是我们在高原监测站使用的同款。但是——”她将传感器放回桌面，手指在某个极隐蔽的接缝处轻轻一按。
咔哒。
传感器的外壳无声滑开，露出内部精密的电路结构。而在核心处理单元的侧面，紧贴着主芯片的位置，多了一枚米粒大小、半透明的淡紫色晶片。
石磊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原装部件！7b，扫描它！”
7b的独眼投射出淡蓝色的扫描光束。片刻后，意念传来：“晶片材质未知……结构非标准……内部存储单元检测到高强度加密数据流……加密方式……与基因纪元通用协议有百分之十七相似性，其余部分无法识别。”
“百分之十七相似，是因为它用了我们十七年前就淘汰的旧版协议框架。”冰刃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霍震山听出了一丝极其轻微的紧绷，“这枚晶片不是我们安装的。有人在传感器离开我们仓库、运往高原之前，就动了手脚。”
她抬起头，看向霍震山：“袭击者要找的就是这东西。它里面存储的，可能是我们东亚分部近三年的部分非核心研究数据备份路径、安全密钥碎片，甚至……某些敏感实验项目的概要。”
霍震山瞳孔微缩：“你们被渗透了？”
“不是‘被渗透’那么简单。”冰刃摇头，“能在我们的仓储系统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关键元件，至少需要三级以上的内部权限，并且对监控系统和物流流程了如指掌。更麻烦的是——”她顿了顿，“根据我们内部排查，这种型号的传感器，同一批次共生产了五百枚，其中三百枚已分发到全球各个观测站和合作点。”
石磊脸色变了：“你是说，可能有三百枚这样的‘眼睛’被撒出去了？”
“至少有两百七十枚还在流通中。”冰刃肯定道，“我们已经紧急通知了所有接收方，但有些地方……通讯不畅，或者，未必愿意配合。”
霍震山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这些被动过手脚的传感器遍布全球，那就意味着某个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可能正在通过它们窃取基因纪元——甚至其他与基因纪元有数据往来的势力——的机密信息。
“你们怀疑是谁？”他问。
冰刃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吐出两个词：“‘黑区’。”
霍震山没听过这个名字。石磊却推了推眼镜，脸色凝重：“7b的资料库里有点零碎记录……大灾变初期就存在的国际黑市情报组织，据说没有固定据点，成员都是匿名，交易一切可交易的信息和物品。但最近十年，几乎没听到他们的活动迹象，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消散了。”
“他们没消散，只是转入了更深的地下。”冰刃说，“我们追查过几起技术泄露事件，线索都指向‘黑区’。但他们行事极度谨慎，从不留下活口或实质证据。这次……”她看向桌上那枚淡紫色晶片，“是他们罕见的失误。也可能是故意的挑衅。”
“为什么袭击我们的人会带着‘阴影’特性？”霍震山追问。
“这也是我们想弄清楚的。”冰刃直视他，“‘黑区’向来只做生意，不参与势力争斗。但如果他们和‘阴影’扯上关系……”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那意味着威胁层级将完全不同。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外面传来隐约的喧闹声，是后勤组在分发晚餐，秦婆婆的大嗓门穿透墙壁：“排好队！一人一碗！管饱！”
这平凡的日常声响，与室内谈论的全球性阴谋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晶片我们可以留下研究。”霍震山最终开口，“作为交换，我需要你们已知的、关于‘黑区’和这些传感器去向的所有信息。另外——”他盯着冰刃，“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希望你们能提前打个招呼，而不是‘碰巧’赶到。”
冰刃微微颔首：“可以。信息整理后我会发给你们。至于提前通知……有些行动，需要临机决断。”她顿了顿，难得地补充了一句，“但今天，谢了。如果不是你们拖住他们，我们未必能及时定位。”
她带着副手离开时，基地的灯火已经连成一片。霍震山站在指挥所门口，看着那两辆装甲车无声滑入夜色。
石磊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那枚拆开的传感器：“霍队，这东西……7b说它内部有个很隐蔽的定位信号发射器，每隔七十二小时自动激活一次，每次只有零点三秒。如果不是特意找，根本发现不了。”
“能反向追踪吗？”
“发射信号用的是一种变异的量子加密，理论上无法破解来源。但……”石磊推了推眼镜，“7b捕捉到了上次激活时的背景能量特征，里面混杂了非常微弱的……深海地脉波动。”
霍震山猛然转头：“深海？”
“嗯，而且不是普通深海。波动特征显示，源头应该在大平洋某处的海沟深处，深度超过八千米。”石磊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那种地方，按理说不可能有人类活动。”
“以前不可能。”霍震山望向东南方向，仿佛能穿透数千公里的距离，看到那片深邃的黑暗，“但现在，谁知道呢。”
他想起林静漪提到过的“潮湿、冰冷、带着古老悲伤”的声音。
地眼……深海……
线索正在一点点拼凑，指向越来越令人不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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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医疗中心二楼。
清子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冰刃离去的车队，小手里捏着一团揉皱的红纸。她刚才试着剪那些“银灰色的车”，但剪刀走到一半，纸上的线条突然变得扭曲混乱，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让她差点吐出来。
“清子？”林静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经能慢慢走动了，此刻披着外套走到窗边，轻轻按住清子的肩膀，“怎么了？”
“林姐姐……”清子转过头，小脸有些发白，“那些车……上面有线，好多好多线，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有的线是黑的，有的线是……是紫色的，还会动，像虫子一样。”
林静漪眼神一凝。她顺着清子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车队远去的尾灯。“你能看到线连接到哪里吗？”
清子闭上眼睛，努力感受，随即猛地睁开眼，指着东南方向：“那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在水底下……线都钻进水里去了。”她打了个寒颤，“水里……有东西在看着这边。”
林静漪将清子搂进怀里，感觉到小女孩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夜空，那里星辰稀疏，云层低垂。
一种无形的、深海的注视感，仿佛正透过清子的眼睛，隐约传递过来。
她抱紧了清子，低声说：“不怕。秦婆婆煮了甜粥，我们下楼喝一碗，好不好？”
清子点点头，把脸埋在林静漪怀里，小手却仍紧紧攥着那团红纸。
纸团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丝极淡的、不祥的紫色痕迹，正缓缓渗入她的指尖。
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