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开封城的眼泪
河南北边几府传檄而定的好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中原大地。可这风刮到黄河南岸，到了开封府地界，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咸涩的血腥味和呜咽声。开封，这座城，对大明朝来说，太特殊了，承载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崇祯十五年（1642年），李自成率百万大军第三次围攻开封。明朝守军困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绝望之下，竟然掘开了黄河大堤，企图水淹闯军。结果，洪水是来了，却没淹到多少起义军，反而把整个开封城给泡了汤圆，城里几十万百姓，逃出来的十不存一，尸浮遍野，惨绝人寰。那是开封城第一次流泪，是被人祸和天灾联手蹂躏的血泪。
等后来清军入关，席卷中原，开封城几乎没做什么像样的抵抗就陷落了。这座曾经的北宋汴京、明朝周藩封地的繁华都会，历经劫难，早已元气大伤，在清廷治下，也就是个普通的府城，往日荣光，尽付断壁残垣。
如今，大明王师回来了。驻守开封的清军，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北边彰德、卫辉、怀庆接连易手的消息传来，城里的清军参将和知府就连夜收拾细软，带着亲信家眷，偷偷打开西门，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个烂摊子和一城懵懂的百姓。
所以，当王刚派出的先锋骑兵，兵不血刃地开进开封城时，看到的不是箪食壶浆的热烈场面，而是一种诡异的寂静和……悲伤。街道两旁的百姓，默默地站着，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戚和难以言说的麻木。这座城，好像已经不会笑了。
消息传回还在黄河北岸的王刚军中。王刚这糙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可听到开封城是这么个光景，心里也堵得慌。他不敢怠慢，一边安排部队渡河接防，一边八百里加急，把情况详细报给了北京的朱慈烺。
奏报送到武英殿时，朱慈烺正在和苏澜雪、李定国，还有几个好不容易找来的前明老臣（比如以前在开封周王府当过差的旧人）商议事情。展开王刚的奏报，看着上面描述的“城郭残破，民多菜色，市井萧条，悲戚之气弥漫”，朱慈烺沉默了许久，手指轻轻敲着龙案。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是当年从开封水灾中侥幸逃出来的，颤巍巍地跪下，老泪纵横：“陛下！开封……开封苦啊！先是闯贼，后是洪水，再是鞑虏……几十万生灵涂炭，王府宫阙尽成瓦砾！老臣……老臣每思及此，心如刀绞啊！”
朱慈烺起身，绕过御案，亲手扶起老臣，声音低沉而坚定：“老爱卿请起。开封之难，乃我大明之痛，华夏之殇！朕既已光复此地，岂能忘怀？不仅要让百姓安居，更要告慰罹难军民在天之灵！”
他转向苏澜雪和李定国，语气斩钉截铁：“传朕旨意！朕要亲赴开封，祭奠甲申（注：此处应为崇祯十五年，1642年，但小说中为强化记忆点可模糊处理或使用甲申国难泛指）国难以来，所有在开封罹难的军民百姓！仪式要隆重！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没有忘记他们！大明，没有忘记这座流过血泪的城池！”
皇帝要亲祭开封！ 这道旨意一下，整个朝廷都动了起来。礼部的官员忙得脚不沾灰，翻故纸堆定仪程；工部派人快马加鞭先去整修开封残存的旧周王府，作为皇帝临时驻跸之所；京营更是派出精锐，沿途警戒，确保圣驾安全。
几天后，朱慈烺的御驾，在一万精锐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出了北京，渡黄河，直奔开封。一路上，河南刚刚光复的各府州县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全力迎送。
到达开封那天，天气阴沉，乌云低垂，仿佛老天爷也在配合着这场合的气氛。开封城的百姓，终于都出来了，挤在御道两旁，黑压压一片，却异常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破碎石板路的辘辘声和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朱慈烺没有乘坐华丽的銮驾，而是穿着一身素服（白色或玄色礼服），骑马入城。苏澜雪同样一身素雅宫装，乘车紧随其后。李定国、王刚等武将披甲执锐，护卫在侧。整个队伍，肃穆无声。
穿行在残破的街道上，看着两旁坍塌的房屋、新修的低矮棚户，以及百姓们脸上那混合着期盼与创伤的神情，朱慈烺的心情无比沉重。他特意让队伍绕道经过当年黄河决口冲击最严重的旧城区，那里至今仍是一片洼地，荒草萋萋。
祭奠的地点，设在旧周王府的废墟前。这里曾是开封城最繁华的中心，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和烧焦的梁柱。临时搭建的祭坛高大庄重，上面摆满了牺牲祭品。坛前，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用朱砂刻着“大明开封罹难军民之神位”。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乐声低沉哀婉。朱慈烺一步步走上祭坛，亲手点燃香烛。他身后，文武百官、全军将领、以及开封城的士绅百姓代表，黑压压跪倒一片。
朱慈烺展开亲自撰写的祭文，声音沉痛而清晰，透过略显寒冷的空气，传遍寂静的广场：
“维 昭武三年，岁次戊戌，冬十月朔，大明皇帝臣朱慈烺，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 甲申以来，开封罹难军民之灵曰：”
“呜呼！汴梁古都，华夏腹心。累世繁华，一夕陆沉。狂寇逞凶，洪水滔天。城郭倾覆，黎庶涂炭。尸塞街衢，血染黄泉。几十万口，化为尘烟。此痛此恨，刻骨铭心……”
祭文回顾了开封的惨剧，痛斥了流寇和天灾的无情，也隐含了对当时朝廷无能的自责。字字血泪，句句诛心。念到动情处，朱慈烺声音哽咽，几乎难以继续。坛下更是哭声一片，尤其是那些劫后余生的开封百姓，压抑了二十年的悲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今朕嗣位，克承大统。赖将士用命，天地垂怜。王师北定，重返中原。驱除鞑虏，光复旧疆。今至汴梁，触目惊伤。旧痛未愈，新痕犹在……”
祭文最后，朱慈烺庄严宣誓：“……朕对天盟誓，必当励精图治，重整河山。抚尔遗孤，恤尔存者。使生者得所，死者得安。重兴汴梁，再现荣光。此心昭昭，天地共鉴！伏惟尚飨！”
念罢，他将祭文在烛火上点燃，投入鼎中。随后，率领群臣，行三跪九叩大礼。
仪式结束后，朱慈烺并未立刻离开。他走下祭坛，走向跪在地上的百姓人群。他扶起一位须发皆白、哭得几乎昏厥的老者，温声道：“老人家，受苦了。朕来晚了。”
那老者看着年轻的皇帝，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磕头。
朱慈烺又对周围的百姓大声说：“开封的父老乡亲们！朕知道，这座城，流了太多的血，太多的泪！从今日起，那些苦日子，到头了！朕已下旨，免除河南三年钱粮！拨发库银，抚恤遗孤，重修城垣！朕要让开封，重新站起来！让这中原腹地，再现繁华！”
皇帝亲口承诺，免除赋税，拨款修城！这个消息，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百姓们终于从悲戚中回过神来，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和哭泣交织的声音：“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绝望的悲伤，而是看到了希望和未来的激动之泪。
朱慈烺在开封停留了三日，亲自视察灾情，慰问百姓，处理积压案件。离开那天，开封城的百姓自发聚集在城外送行，欢呼声直上云霄。阳光刺破乌云，照在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城上，仿佛真的带来了新的生机。
“开封的眼泪，没有白流。” 回銮的路上，朱慈烺对苏澜雪轻声说，“这座城的魂，需要朕亲手把它找回来。接下来，该去找那些让天下流了更多眼泪的人，算总账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遥远的西南方向。那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祸患，在等待着最终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