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西域都护府仿佛一个巨大的疗养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幸存的武德司缇骑和白狼族战士们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和照料，伤口在慢慢愈合，但失去同伴的悲痛和大战留下的心理创伤，却不是轻易能抹平的。
林凡背后的灼伤在都护府医官的精心调理和苏浅雪不知从哪弄来的特效药膏作用下，好了大半，只留下些暗红色的疤痕。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善后事宜，清点阵亡者名单，撰写详细的行动报告，安排人手将阵亡弟兄的骨灰或遗物登记造册，准备带回京城。
雷豹则像个闲不住的煞神，伤还没好利索，就整天拉着伤势较轻的王狗剩等人在都护府的校场上操练，美其名曰“松松筋骨，别让手艺生了”。实则是不愿让自己停下来，一静下来，眼前就会浮现那些死在魔鬼城的弟兄们的脸。
狼贲带着白狼族残部，在都护府外扎营。他们也需要时间舔舐伤口，祭奠亡者。狼贲来找过林凡几次，商量后续合作以及白狼族未来定居点的事情。经此一役，白狼族与朝廷的关系进入了蜜月期，双方都迫切需要巩固这份在血与火中建立的联系。
苏浅雪依旧住在那个清净的小院里，深居简出。她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想中慢，同心蛊对心脉的损伤极大，需要长时间温养。林凡每日都会抽空去看她，有时是送些滋补的药材，有时只是简单说几句话。两人之间的相处，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却都默契地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当前复杂敏感的局势，让他们都无法轻易承诺什么。
这日午后，林凡刚处理完一批公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去苏浅雪那里看看，亲兵来报，说是郭都护有请。
来到都护府书房，郭铮屏退了左右，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指挥使，请坐。”郭铮亲自给林凡倒了杯茶，“有件事，需得与你通个气。”
“都护请讲。”林凡坐下，心中微动。
郭铮压低声音道：“昨日，府城内混入了几个生面孔，虽然扮作行商，但举止神态不似常人。我手下的人暗中盯了一下，发现他们似乎在打听你们回来的具体情况，尤其是……关于苏先生的消息。”
林凡眼神一凝，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查到来历了吗？”
“暂时还没有，这些人很警觉，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怕打草惊蛇。”郭铮摇了摇头，“不过，他们口音略带北地腔调，行事作风……有点像北边来的‘夜枭’。”
“北燕的谍子？”林凡眉头皱起。夜枭是北燕情报组织的代号，擅长渗透和暗杀。
“十有八九。”郭铮点头，“瑞王覆灭，拜火教烟消云散，北燕在西域布局多年，一朝尽丧，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刻派人来打探，无非是想确认消息，评估损失，或许……也在寻找新的突破口。”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林凡，又仿佛透过他，看向他身后那座小院里的苏浅雪。
苏浅雪，前拜火教圣女，知晓拜火教乃至瑞王与北燕合作的诸多核心机密。对于北燕而言，她既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也可能是一个极具价值的“宝藏”，如果能将她重新控制或者……灭口。
“我明白了。”林凡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多谢郭都护提醒，都护府内的安全，还要多仰仗您。”
“分内之事。”郭铮正色道，“本官已加派了巡逻人手，对进出城人员也会严加盘查。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指挥使和苏先生还需多加小心，尤其是返京路途遥远，更需警惕。”
“嗯。”林凡点头。北燕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看来，回京的路，不会太平静了。
从郭铮书房出来，林凡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拐去了雷豹和王狗剩所在的校场。
校场上，雷豹光着膀子，露出精壮肌肉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正吼叫着督促几个缇骑练习刀法。王狗剩则在另一边，灵活得像只猴子，演示着如何利用小巧的弩箭和匕首在近身缠斗中制造杀机。
看到林凡过来，雷豹收了刀，抹了把汗走过来：“头儿，有事？”
王狗剩也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嘿嘿笑道：“大人，是不是有活儿了？这几天骨头都快闲得生锈了！”
林凡看着他们，将郭铮发现北燕谍子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他娘的！北燕的杂碎，鼻子够灵的，这就闻着味儿摸过来了？”雷豹独眼一瞪，杀气腾腾，“人在哪儿？老子去把他们脑袋拧下来！”
王狗剩也收敛了嬉皮笑脸，小眼睛里寒光闪烁：“想打苏先生的主意？问过咱们武德司没有！”
林凡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郭都护的人还在盯着，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现在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贸然动手，反而落了下乘。”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他们来搞事吧？”雷豹不满地嘟囔。
“当然不是。”林凡沉声道，“狗剩，你挑几个机灵、擅长追踪和反侦察的弟兄，从今天起，暗中护卫苏先生所在的院落，发现有可疑人等靠近，立刻拿下，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是！大人！”王狗剩挺起胸膛，领命而去。
林凡又看向雷豹：“老雷，你负责整顿我们剩下的人马，检查装备马匹，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回京的路，恐怕不会太平。我们要确保任何时候都能拉得出，打得响。”
“放心吧头儿，包在我身上。”雷豹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压低声音，“头儿，你说……北燕会不会派高手在半路截杀？”
“可能性很大。”林凡目光深远，“瑞王这颗棋子没了，北燕皇帝拓跋翰绝不会甘心。杀了我们，既能报复，也能打击朝廷威信，更能阻止苏浅雪回京泄露更多机密，一石三鸟。”
“来就来，老子正愁没杀够本。”雷豹舔了舔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齿。
安排完这些，林凡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检查了随身的横刀和暗器，又拿出西域都护府提供的周边地图，开始研究返京的最佳路线和可能遇袭的地点。
夜幕降临，林凡再次来到苏浅雪的小院。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房间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苏浅雪清冷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苏浅雪正坐在桌边，就着灯火翻阅一本有些年头的医书，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比白天红润了些。看到林凡，她放下书，微微一笑：“这么晚过来，有事？”
林凡在她对面坐下，将北燕谍子出现的事情告诉了她，但没有提及自己安排的护卫和担心，只是提醒她近期尽量不要外出，注意安全。
苏浅雪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轻轻颔首：“树欲静而风不止，北燕不会放过我的，我早有心理准备。”她顿了顿，看向林凡，“倒是你，被我牵连了。”
“谈不上牵连。”林凡摇头，“我与北燕，本就是敌对。没有你，他们也不会对我客气。”
苏浅雪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或许知道他们的一些联络方式和潜伏据点。在魔鬼城最后那段时间，瑞王为了取信于我，透露过一些。”
林凡眼睛一亮：“哦？说来听听。”
苏浅雪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关于北燕在西域乃至河西走廊的一些秘密联络点和人员特征，低声告知了林凡。这些信息极为珍贵，对于武德司日后清理北燕谍网大有裨益。
林凡仔细记下，心中对苏浅雪的观感又复杂了几分。她确实是在用实际行动，割裂与过去的联系，向朝廷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些信息很重要，我会妥善处理。”林凡郑重道。
“希望能帮上忙。”苏浅雪轻声道，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显得有些迷离，“林凡，回京之后，若陛下问起我……你打算如何说？”
林凡看着她灯下静谧的侧脸，心中微动，沉吟片刻，道：“如实禀报，你的功劳，你的选择，你所提供的帮助，我都会一一陈明。至于最终如何安置……我相信陛下会做出最有利于朝廷的决定。”
他没有给出任何保证，但这番坦诚，反而让苏浅雪安心了些。她最怕的就是林凡因为私情而有所隐瞒，那反而会弄巧成拙。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不再多问。
又坐了一会儿，林凡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一切有我。”
说完，他推门而出，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房间里，苏浅雪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抬手轻轻抚了抚胸口，那里，似乎因为那句话，而变得温暖踏实了许多。
院墙外的阴影里，王狗剩带着两个精干的缇骑，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像，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都护府的夜晚，看似平静，却已暗流涌动。回京的序曲，在无声的布防与侦查中，悄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