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青苔在鞋底碾出湿滑的痕,凌风每往上迈一步,快递箱贴在胸口的震动就重一分。
塔壁爬满的藤蔓勾住他裤脚,像有无数只冰凉的手在拽——但远不及箱内那缕血潮的脉动更让他心悸。
第三十七级台阶时,他的指尖触到了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抬头望去,塔顶铁铃在风里晃出嘶哑的响,铃舌上缠着半截褪色红绸,被风掀起时露出下面的刻痕:丁卯年,镇龙。
到了。他停下,喉结动了动。
掌心按在塔门朽木上,腐木碎屑簌簌落进鞋缝,混着股陈血般的腥气。
推开门的刹那,霉味裹着灰尘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看见正中央的钟摆——停在三点十七分的钟摆,表盘玻璃裂成蛛网,裂纹里塞着干硬的血痂。
快递箱突然烫得惊人。
他解下箱子搁在钟座上,箱身星轨正随着塔顶铁铃的晃动明灭,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节奏。
黄符包裹静静躺在箱底,符纸边缘的暗褐液体已经凝成黑痂,在箱内微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签收流程第一步。他指尖抚过包裹,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确认收件人是否存活。
箱盖闭合的瞬间,他转动箱侧的星轨旋钮,齿轮咬合声里,万物归仓·逆向监听的蓝光在箱面流转。
空气里泛起细微的嗡鸣,像是古寺晨钟穿过层层雾霭——然后,他听见了。
极轻,极远,像气泡在深海破裂。
……我在……
凌风的呼吸顿住。他俯下身,耳尖几乎贴上箱面。
……等你……把腿接回去……
尾音带着骨茬摩擦的刺响,像有人用碎骨在石板上刻字。
他猛地直起腰,额角渗出冷汗——这声音不属于活人,甚至不属于完整的魂。
但快递箱的魂息共振模式不会说谎,那丝若有若无的回应,确实在应和包裹里的残魂。
收件人存活。他低声确认,指节捏得发白。
箱面蓝光骤然收缩成一点,没入包裹,黄符上的血痂突然渗出淡红,像被唤醒的脉搏。
塔下传来急促的手机震动。
凌风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小螺的视频通话——少女蜷在补给站的沙发上,额角抵着冰凉的墙面,发梢沾着冷汗。
她的手在发抖,屏幕里的纸页被攥出褶皱,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条断裂的赤线,从地图边缘的永定河开始,贯穿整个京城地底,终点正戳在钟楼位置。
阿风……她声音发颤,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腕——那里浮起一道暗红纹路,和纸上的赤线分毫不差,刚才晕过去时,地底有东西往我身体里钻……像滚烫的针,扎进骨头缝里。
视频里突然伸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寄魂郎的墨绿袖口扫过镜头。
他蹲在小螺身侧,指尖轻触她腕间纹路,面色瞬间凝重:龙桩印记。他抬头看向镜头,铜铃在腰间发出沉哑的响,大禹治水时,用活人做桩钉住暴走的龙脉,被钉者全身会烙下龙脉走向的印记。
上一次见这纹路……他喉结滚动,是在殷墟甲骨文里,记载着三百童男童女被活埋在黄河故道。
凌风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手机里小螺泛青的唇,突然想起三日前海面上司命真人说的七日后龙气将泄——原来他们要的不是杀他,是让他变成新的人柱,用他的命钉住即将暴走的龙脉。
砰——
塔顶铁铃突然炸响。
凌风猛地转头,九面青铜镜破风而来,在塔周悬浮成环,镜面映出紫气东来的虚影。
司命真人踏着镜光落在塔顶,白发垂腰如瀑,断裂玉琮在掌心泛着幽光:天命之人当生于辰时贵穴,岂容你这蝼蚁搅乱龙庭?
凌风没说话。
他低头看向快递箱,指尖在箱面星轨上快速划过——时间静止·局部启动的蓝光闪过,他从箱底取出母亲留下的玉符,又调出昨夜截取的晨曦紫气。
当两者同时投射进镜阵时,九面古镜突然震颤,镜中紫气瞬间凝实,竟自行勾勒出新气运节点的卦象。
这不可能!为首祭官踉跄后退,玉圭上的金蟾纹失去光泽,望气镜阵感应的是天地本源,怎会被凡人伪造?
因为他根本没藏。
夜琉璃的声音从高空传来。
凌风抬头,看见她悬浮在镜阵上方,蚀心锁在指尖流转着幽蓝魔火。
但她的目光没在镜阵上,而是凝在快递箱外层——胶质膜上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密纹路,与夏商青铜鼎上的铭文如出一辙。
这是龙脉本源的印记。她降落在凌风身侧,魔纹从颈侧窜到眼角,你动了地脉,所以镜阵照出的不是伪造,是你亲手改的新局。
凌风没否认。
他伸手入箱,取出块焦黑化石,表面还沾着未完全脱落的贝壳纹路: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龙尾锚点
七名祭官瞬间变了脸色。
为首者玉圭指向化石:交出!
龙尾若失,地脉必乱!
凌风将化石抛向空中。
祭官们扑过去时,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阿黄的颈圈——那只总蹲在补给站门口的流浪狗,此刻正叼着他今早喂的肉骨头,慢悠悠往塔下走。
地动声在脚下炸响。
祭官们掘开的深坑突然塌陷,泥土里翻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锁链——哪里有什么龙尾锚点?
真正的地脉支流,早随着阿黄颈圈里那丝龙息,偏移到了三里外的胡同。
你不是送快递的!司命真人的玉琮裂开蛛网纹,你是改命的!
凌风合上快递箱,箱身星轨在暮色里流转如星河:我送的,是平衡。他望向塔下,阿黄正翘着尾巴钻进胡同,身后拖出一道金红雾痕,像条幼龙在巷子里游。
风突然变了方向。
塔顶铁铃又响起来,这次的声音里混着血锈味。
凌风顺着气味低头,看见钟座下的砖缝里渗出暗红液体,正沿着他的鞋边蜿蜒,像条引路的蛇。
他蹲下身,指甲抠开松动的砖——下面是个黑洞,霉味混着腐肉的腥气扑面而来。
手电筒光束照进去,他看见台阶,向下延伸的台阶,和台阶尽头那团模糊的黑影。
最下层台阶上,有半截褪色的工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