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停了十二分钟。
控制室的蓝光安静地亮着，数据屏上的曲线趋于平稳。苏晚的手还放在键盘上，指尖微微发麻。她盯着主屏幕中央的那个光团——它被层层金属环包裹，形状像一颗悬浮的心脏，正以某种规律缓慢搏动。
“它还在吸收。”王浩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暗蚀因子浓度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七，全流向了核心。”
苏晚调出能量流图谱。一条粗壮的紫蓝色脉冲线直通光团内部，源头来自医疗舱。她转头看去。
林深的身体已经大半化为金属，皮肤下流动着铁灰色的纹路，手臂完全变成金属丝流，嵌入舱壁深处。他的脸还能认出来，但五官边缘开始模糊，像是被风吹散的炭笔画。生命监测器上，所有数值都是零。
可那股频率还在。
短促两下，断续传来。
她在心里默念：我在。
“叶博士。”苏晚轻声叫。
叶知秋靠在医疗舱外的墙边，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听到声音，她睁开眼，慢慢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前。
“胎儿状结构成型了。”苏晚说，“面部扫描完成，和林深的生物模板匹配度98.7%。”
叶知秋没说话，只是把手贴在玻璃上。她的手指冰凉。
“不是复制。”王浩接入系统，“我比对了他的脑波残频和能量体波动模式。林深的意识只起了引信作用，真正点燃这个东西的，是共振。”
“什么共振？”
“记忆。”王浩调出数据链，“从铁砧城到月球基地，所有牺牲者的神经信号残留都在这里。他们的痛、愤怒、求生意志……全被林深的异能拉进来了。这不是一个人的产物，是集体意志的凝聚。”
苏晚忽然发现一件事：“我把数据库里阵亡队员的影像投进全息区试试。”
她点了确认。
一排排身影浮现在能量体周围：有守夜人小队的老兵，有实验室的技术员，有在尸潮中倒下的平民。画面刚展开，能量体猛地颤了一下。
脉动加快。
“它认识他们。”苏晚声音发紧。
“那就不是故障。”叶知秋终于开口，“是回应。”
王浩点头：“这玩意儿有认知能力。我们得稳住它，不然吸收太快会撑爆引擎。”
话音未落，警报重新响起。
不是高音，而是低频嗡鸣，像是从船体深处传来的震动。苏晚看向辐射读数——舱内暗蚀粒子浓度飙升，守夜人队员的防护服开始出现结晶斑点。
“孢子群来了。”陈峰的声音从通道口传来。
他站在主控区入口，战术背心沾满黑色黏液，左轮枪口冒着烟。身后是五名守夜人，全都举着脉冲步枪，枪管发红。
“它们顺着裂缝爬进来，目标明确，直奔核心。”
“电磁网呢？”王浩问。
“启动了，但有一段老化线路撑不住高压，正在漏电。”陈峰看了一眼医疗舱方向，“那个东西能量太强，把周围的暗蚀因子全吸活了。孢子是被吸引来的。”
“关隔离门！”叶知秋下令。
“来不及。”陈峰抬手，“它们已经贴到外层舱壁了。”
苏晚立刻操作：“我用声波炮发射稳定频率，先把能量体的波动压下来！”
她输入指令，声波炮发出一阵肉眼不可见的震荡波。能量体的脉动逐渐放缓，光晕变得柔和。
与此同时，陈峰挥手：“撤到第二防线！我来挡最后一波。”
“队长！”一名队员喊。
“这是命令。”陈峰站到最前面，拉开保险栓，“你们后退，把电磁网接头焊死。我要的是屏障闭合，不是拖延时间。”
队员们犹豫一秒，转身执行。
陈峰独自面对通道尽头。
黑雾涌来，孢子群如潮水般扑至。第一波撞上他的战术背心，布料瞬间腐蚀，露出里面的防弹层。第二波直接落在左臂上，皮肤开始发白、硬化。
他没动。
右手握紧左轮，左手按在墙边的应急开关上。电流通过身体，将靠近的孢子震成粉末。但更多的涌上来，黏在他的肩头、胸口，继续侵蚀。
他的左臂已经钙化过半，动作变慢。
可他还站着。
直到身后传来金属咬合的声响——电磁网完全闭合，最后一道闸门落下。
他靠着墙滑坐在地，喘着气，抬起左手看了看。皮肤像石头一样灰白，没有知觉。
“屏障……好了。”他对着通讯器说。
主控室内，辐射值开始回落。
苏晚松了口气：“孢子被挡住了。”
王浩远程检查线路：“结构稳定，冷却系统可以重启。”
可问题还没结束。
一名技术人员走进主控区，手里拿着数据板：“建议启动格式化协议。这个能量体不受控，持续吸收资源，可能在几小时内接管整艘飞船。”
“不行。”叶知秋立刻反对。
“它是未知生命形式，存在风险。”那人坚持，“我们必须优先保障舰体安全。”
“它不是病毒。”叶知秋走到主屏幕前，“也不是程序错误。它是林深用命换来的结果，是我们所有人一起走过的路留下的痕迹。”
她调出数据链全过程：“看到这些波动了吗？每一次跃升，都对应一次牺牲。黄河堡垒突围时死了七个人，波动上升；上海保卫战那天，心跳停了三次，每次都有新的信号加入。这不是意外诞生的东西，是文明自己长出来的根。”
没人说话。
“如果我们现在清除它，就是在否定过去的一切。”她声音很轻，“否定那些死去的人，也否定林深的选择。”
技术人员低头看着数据板，最终退出了操作界面。
“那接下来怎么办？”苏晚问。
“不干预。”叶知秋说，“只记录，只保护。给它一个名字。”
“叫什么？”王浩问。
“初源体。”她说，“末日后，人类精神的第一缕新生。”
提案通过。
王浩立刻动手改造废弃冷却管路，将残余的暗蚀因子引导至能量体周围的环层，变被动吸收为主动供给。苏晚编写稳定算法，利用声波共振抵消引力场扭曲。系统压力逐步缓解。
能量体的脉动越来越规律。
它的轮廓清晰了。面部特征完整呈现，眉骨、鼻梁、唇线，都与林深极为相似。但它没有睁眼，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随着每一次呼吸般的起伏，释放出微弱却稳定的能量波。
守夜人队伍自发列队守在主控区外。没人下令，但他们全都摘下了头盔，站得笔直。
科研组停止争论，转为轮流值班监测。有人低声说：“那是深队长的孩子。”
苏晚坐在控制台前，一直没动。她看着波形图，指尖轻轻碰了下屏幕。
一道微光从她指尖闪过。
她收回手，没说话。
王浩在工坊里调试设备，机械臂喷出火花。他一边焊接一边嘟囔：“深子，你这孩子……还真会搞事情。”
陈峰被送进医疗舱，医生正在处理他的左臂。他拒绝麻醉，咬着牙让医生切除钙化组织。临走前，他对守夜人下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那孩子一根手指。”
叶知秋坐在医疗舱外的地上，背靠着玻璃。她太累了，眼皮沉重，可还是撑着没睡。
她把手贴在玻璃上，靠近林深垂落的右手。
那只手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回应。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如果你记得我，请好好长大。”
说完这句话，她头一歪，昏了过去。
苏晚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屏幕。
能量体的波形平稳跳动，像一颗正在成形的心脏。
她轻轻说：“原来……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控制室内一片安静。
只有金属丝在舱壁间缓缓延伸，连接着医疗舱与引擎，贯穿整艘飞船。
林深的指尖又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