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安西都护府临时行辕的密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粗粝的沙盘占据了房间中央，上面精细地标注着山川河流、绿洲城邦，以及几处用醒目血红色木楔钉死的据点——正是萨保地图上标记的归藏物资中转站。其中一处位于龟兹西北方向、一个名为“响马谷”的险要隘口，被沈砚用墨笔重重圈出。
沈砚站在沙盘前，身姿笔挺如松，肩后伤口被林岚重新处理过，裹着干净的绷带，隐在墨色官袍下，只余下脸色依旧透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隗出鞘，寒光四射，再无半分病弱之态。他指尖点着“响马谷”的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高将军，”他看向一旁甲胄鲜明、面容沉毅的高仙芝，“萨保供述及地图所示，‘响马谷’此中转站，扼守龟兹通往西面几处绿洲的咽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归藏劫掠自波斯商队的大批‘火油精’、西域特产的‘火磷石’，以及部分精炼的‘冰髓寒’毒晶，皆囤积于此！此乃‘黑风堡’物资命脉之一！若断此臂，鹰愁涧魔巢，必成困兽！”
高仙芝浓眉紧锁，手指在沙盘边缘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沈县令所言极是。然‘响马谷’地形复杂，谷口狭窄，两侧崖壁陡峭如削，仅一羊肠道可入。据探子回报，谷内至少有五十名归藏精锐守卫，皆配强弓劲弩，更兼有萨保所言的那种诡异鳞甲护卫！强攻…恐伤亡惨重，且难保其不提前焚毁物资！”
“所以，不能强攻，只能奇袭！”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目光扫过肃立一旁的赵大、钱二以及几名精悍的安西军斥候队长，“兵贵神速，更贵出奇！萨保交代，归藏物资转运，多在寅卯交接（凌晨3-5点），此时守卫最为疲惫松懈！此乃天赐良机！”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落在林岚身上：“岚儿，你与高将军坐镇龟兹！利用‘沙狐’留下的密码本和信物，伪造‘摇光星’密令，引蛇出洞！目标——那个野心勃勃的亲王之弟！若能擒获或诱杀其派出的接头人，不仅能剪除内患，更能迷惑‘摇光星’，使其误判我们主力仍在龟兹！”
林岚护目镜后的眼神冷静依旧，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道：“明白！密码本已初步破译，信物也已仿制。高将军麾下精锐，布控陷阱绰绰有余。龟兹这边，交给我和高将军，定让那‘沙狐’的同伙有来无回！”她深知自己此刻的任务至关重要，必须为沈砚的奇袭创造最佳条件。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转向赵大、钱二等人，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赵大！钱二！点齐我们的人！轻装简从，只带强弩、火油、攀岩索钩！目标——响马谷！寅时初刻（凌晨3点），我要看到谷中火光冲天！”
“喏！”赵大、钱二抱拳怒吼，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记住！”沈砚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每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此战，非为争胜，只为焚毁！杀敌次之，焚尽其囤积物资为首要！尤其是‘火油精’与‘火磷石’！此二物遇火即燃，威力惊人，绝不可落入敌手，更不可让其转运至‘黑风堡’！行动务必迅猛如雷，一击即退！不得恋战！”
“焚尽敌资！一击即退！”众人齐声低吼，杀气盈室。
……
夜，死寂。无星无月，只有呜咽的风卷着细沙，在空旷的戈壁上打着旋儿。
距离响马谷口三里外的一处背风沙丘后，几十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岩石，悄无声息地蛰伏着。沈砚半跪在沙丘顶端，透过林岚特制的、镶嵌着水晶薄片的“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谷口方向。谷口狭窄，仅容两骑并行，两侧陡峭的崖壁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谷口处，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摇曳，那是守卫的篝火和哨塔。
寅时初刻已到！谷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声。
“大人，”赵大压低的声音在沈砚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时辰到了！谷口哨塔两个，暗哨三处，崖壁半腰的凹洞里似乎还有弓手！”
沈砚放下千里镜，眼中寒芒一闪：“按计划行事！钱二！”
“在！”钱二如同狸猫般凑近。
“你带攀岩好手十人，绕行至谷口东侧崖壁下！用林司正给的‘无声钩’（特制包绒爪钩），攀上崖顶！待谷内火起，立刻解决崖顶可能存在的了望哨！然后居高临下，用强弩压制谷口守卫！”
“明白！”钱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挥手，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贴着沙地，向东侧崖壁方向潜行而去。
“赵大！”沈砚声音更冷。
“在！”
“你率弩手十五人，潜行至谷口西侧百步外沙沟！以火油布包裹箭头，听我号令，目标——谷口守卫篝火、哨塔、及谷内第一排仓库！我要谷口瞬间变成火海！吸引所有守卫注意！”
“喏！”赵大领命，带着弩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沙尘灌入肺腑，压下肩后伤口的隐痛。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横刀，冰冷的刀锋在黑暗中折射不出半点光芒，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幽深的谷口，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
谷口东侧崖壁顶端，极其微弱地闪过一道如同萤火虫般的绿光！一闪即逝！
钱二得手了！崖顶威胁解除！
沈砚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举起左手，用力向下一挥！
“放！！！”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如同点燃引线的号令！
“嗡——嗤嗤嗤嗤——！”
刹那间，数十道燃烧着橘红色火焰的箭矢，如同来自地狱的火流星，从西侧沙沟中暴射而出！划破沉沉的夜幕，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覆盖了谷口！
“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几乎同时炸响！包裹着粘稠“火油精”的布条在撞击的瞬间猛烈燃烧！守卫的篝火被点燃、哨塔的木质结构被引燃、堆放在谷口内侧的第一排简易仓库的草顶和木墙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敌袭——！！！”凄厉的、变了调的胡语嘶吼声在谷口炸开，瞬间被更猛烈的爆炸和燃烧的噼啪声淹没！
“杀——！！！”赵大的怒吼如同雷霆！他率领的弩手如同猛虎出闸，从沙沟中跃出，一边疾冲，一边毫不停歇地装填、发射！密集的火箭如同火雨，持续不断地倾泻进混乱的谷口！
“跟我冲进去！”沈砚的声音冰冷如铁，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第一个扑向那烈焰熊熊、混乱不堪的谷口！几名身手最好的护卫紧随其后，如同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混乱的敌阵！
谷口已是一片人间炼狱！燃烧的哨塔轰然倒塌，点燃了旁边的帐篷。被火箭射中的守卫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粘稠的、越烧越旺的“火油精”！侥幸躲过第一轮箭雨的守卫，正惊恐地从帐篷和掩体后冲出，试图组织抵抗，却被赵大率领的弩手用精准的箭矢钉死在火海中！
沈砚的目标异常明确！他根本不理睬那些零散的抵抗，身形如鬼魅般在燃烧的帐篷和混乱的人群中穿梭，手中横刀化作一道道冰冷的死亡弧光，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试图阻拦的归藏守卫喉间溅血！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谷内深处那几座用巨石垒砌、明显更加坚固的仓库！仓库门口，赫然站着三名身材异常魁梧、全身覆盖着暗沉色诡异鳞甲的守卫！
“挡住他们！”一名鳞甲守卫发出沉闷的吼声，手中的沉重弯刀带着恶风劈向冲在最前的沈砚！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耀眼的火星！沈砚的横刀狠狠斩在对方的弯刀上！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对方的鳞甲果然坚硬异常，刀锋划过，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鳞甲护卫！散开！磁石！”沈砚厉声喝道，同时身形急退，避开另一名鳞甲护卫横扫而来的沉重链锤！
紧随其后的护卫立刻散开阵型，避免被对方合围。其中两人迅速从腰间皮囊中掏出几枚乌沉沉的磁石，看准时机，狠狠砸向正挥舞着沉重武器、动作稍显滞涩的两名鳞甲护卫！
“噗！噗！”
磁石带着强劲的力道，精准地吸附在两名鳞甲护卫胸腹和手臂的鳞甲连接处！
奇迹再现！
那两名鳞甲护卫的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拽了一把！沉重的链锤和弯刀轨迹瞬间扭曲、失控！一人手中的链锤甚至砸在了旁边燃烧的木桩上，火星四溅！他们的身体也出现了极其不自然的僵硬和倾斜！
“好机会！”一名护卫怒吼着，手中横刀如同毒蛇出洞，趁对方动作僵直的瞬间，狠狠刺向鳞甲缝隙下的咽喉！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伴随着喷溅的鲜血！
另一名护卫则悍不畏死地扑上，用身体狠狠撞向另一名被磁石干扰的鳞甲护卫，将其撞得踉跄后退，手中淬毒的短刃狠狠扎进了对方未被鳞甲覆盖的腋下！
“呃啊！”惨叫声响起！
“找死！”最后那名未被磁石干扰的鳞甲护卫目眦欲裂，狂吼着挥刀劈向撞开同伴的那名护卫！
“你的对手是我！”沈砚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响起！在对方挥刀劈向护卫的瞬间，沈砚已如同附骨之疽般贴到了他的身后！横刀带着凝聚了全身力量与杀意的寒光，如同毒龙出洞，自下而上，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入了他头盔与肩甲连接处那几乎微不可查的缝隙！
“噗——！”
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骨渣，从缝隙中狂喷而出！那鳞甲护卫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沉重的弯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随即轰然倒下！
解决掉最棘手的鳞甲护卫，剩下的抵抗在沈砚这支精锐小队的冲击下如同土崩瓦解！沈砚一脚踹开那座最大仓库沉重的木门！
仓库内景象，让见多识广的沈砚也倒吸一口冷气！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堆积如山的，是数以百计、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陶罐！陶罐上贴着醒目的、燃烧火焰的骷髅标记——正是“火油精”！旁边另一侧，则是堆成小山的、用厚布包裹的矿石，隐隐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气味——是“火磷石”！更深处，还有几十个特制的、散发着寒气的铅皮箱子，不用问，里面定是提纯的“冰髓寒”毒晶！
“赵大！带人守住门口！钱二！崖上警戒！其余人！”沈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行动！把‘火油精’陶罐砸碎在‘火磷石’堆上！引火物准备！”
“喏！”众人齐声应喝，眼中闪烁着毁灭的光芒！
护卫们如同最有效率的破坏机器，两人一组，抱起沉重的“火油精”陶罐，狠狠砸向那堆“火磷石”！粘稠如蜜、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火油精”瞬间流淌出来，浸透了干燥的“火磷石”包裹布！
“点火！！！”沈砚厉声下令！
数支燃烧的火把被狠狠扔进了浸满“火油精”的“火磷石”堆中！
“轰——！！！”
如同点燃了一座积蓄了千年的火山！
刺目的白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吞噬了整个仓库！狂暴的火焰如同咆哮的火龙，带着恐怖的高温和毁灭一切的力量，猛地从仓库门口喷涌而出！离得稍近的几名护卫甚至被灼热的气浪掀飞出去！
“撤！！！”沈砚的声音在震天的爆炸和火焰轰鸣中嘶吼！
根本无需命令！所有人在点燃火把的瞬间，就已按照预定路线，如同潮水般向谷口外疯狂撤退！
整个响马谷，彻底变成了燃烧的地狱！核心仓库的爆炸引燃了旁边堆放的物资和营帐，火借风势，疯狂蔓延！粘稠的“火油精”流淌到哪里，火焰就烧到哪里！燃烧的“火磷石”不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如同点燃了无数鞭炮！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硫磺味和“冰髓寒”毒晶受热挥发产生的诡异腥甜气息！
幸存的归藏守卫哭爹喊娘，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火海中奔逃，或被火焰吞噬，或被毒气熏倒，或被自己人慌乱中踩踏致死！
沈砚率领的小队如同来时一般迅猛，毫不停留地冲出谷口，与外围接应的赵大、钱二汇合。众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着龟兹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是映红了半边天际的熊熊烈焰和滚滚浓烟！响马谷，这座归藏苦心经营、囤积了大量致命物资的西域重要补给节点，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彻底化为一片无法扑灭的炼狱火海！
疾驰的马背上，沈砚勒住缰绳，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如同地狱之门的冲天火光。火光映照在他苍白而冰冷的脸上，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杀意。
“烧干净了？”钱二策马靠近，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和一丝后怕。
沈砚没有回答，目光却落在自己染血的袖口——那是刚才在仓库门口，一名垂死的归藏小头目在混乱中死死抓住他，被他斩断手臂时溅上的。那断臂的手指间，似乎还攥着半截没烧完的、写满了胡文的羊皮卷轴。
他冷冷地扯下那片染血的袖布，看也不看，随手抛入身后呼啸的风沙之中。
“还不够。”沈砚的声音低沉，如同冰原下涌动的暗流，带着彻骨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这只是开始。鹰愁涧，黑风堡…摇光星的命，才是我要的‘火油’！”
他一抖缰绳，战马长嘶，如同黑色的闪电，刺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着龟兹城的方向绝尘而去。身后，响马谷的烈焰依旧在疯狂地舔舐着天空，将归藏西域的补给命脉，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