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仿佛浸透了衰竭与沉寂的实质。林风漂浮在其中,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意识像一粒微尘,在无边的死寂里缓慢沉浮。右臂那崩溃性的剧痛和左肩沉重的钝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彻底的、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被稀释的剥离感。
这就是……锚点崩溃的代价?还是织魂者最后的反扑?
记忆的碎片如同失重的冰块,在意识的黑暗海洋中碰撞。叶晚晴被纺线缠绕的痛苦面容,白烨染血的胸膛,李明濒临崩溃的嘶吼,沈渊和云薇苍白而坚定的脸,还有最后那湮灭一切的刺目光芒,以及……那一声细微的、仿佛跨越了无尽距离传来的、带着释然的叹息。
晚晴……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微弱,却顽强地牵引着他逐渐涣散的意识。他不能在这里消失。承诺还没有兑现。家,还没有回。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刺痛感,从左肩的位置悄然复苏。不是之前那种外来的、试图侵蚀他的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仿佛与他骨髓融为一体的沉重感。紧接着,右臂那仿佛被彻底“剥夺”了的区域,也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亿万冰针同时穿刺的麻痒和刺痛。
是那强行融合的三种力量?它们没有因为他的昏迷而消散,反而在他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开始更深刻地与他结合,或者说……侵蚀?
剧痛如同潮水般重新涌来,将他的意识从涣散的边缘强行拽回!
“呃啊——!”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吸入了灼热的沙砾。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镜像回廊崩塌后的混沌,也不是第七深渊熟悉的金属墙壁,而是一片朦胧的、泛着微弱绿光的……某种液体?
他漂浮在一个充满粘稠营养液的维生舱里。舱壁是某种强化玻璃,外面是昏暗的灯光,隐约可见一些简陋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支架和管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铁锈和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霉味。
这里不是第七深渊的核心医疗区。环境太简陋,太……破败。
他试图移动,但全身像是被灌了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右臂完全无法动弹,灰黑色的裂纹依旧遍布皮肤,如同干涸大地的龟裂,只是颜色似乎更深沉了一些。左肩的沉重感无处不在,仿佛压着一座无形的山。
“他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疲惫的声音响起,说的是中文,但口音有些生硬。
一张陌生的、带着防毒面具的脸出现在舱壁外,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很快,另外几张面孔也凑了过来。有男有女,穿着统一的、沾染着污渍的灰色制服,看起来像是某个地下避难所的居民。
“这里……是哪里?”林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无法辨认。
“黑石哨站,第三前哨医疗点。”另一个沉稳的男声回答道,一个看起来是负责人模样、脸上有一道疤痕的中年男人走到舱边,“我们在靠近‘锈蚀峡谷’边缘的废弃管道里发现了你们。四个人,都伤得不轻。你们是谁?怎么会出现在重度污染区?”
锈蚀峡谷?黑石哨站?林风从未听过这些名字。他们被锚点崩溃的能量抛到了远离第七深渊的地方?
“其他人……我的同伴……”林风更关心这个。
“都在。”疤脸男人指了指旁边另外几个并排摆放的维生舱,“那个玩刀的小子伤得最重,胸口的污染很麻烦,但命硬,撑过来了。另外两个技术员模样的,主要是精神透支和轻微内伤,问题不大。还有那个年轻小伙子……”他顿了顿,看向旁边一个维生舱,里面躺着依旧昏迷的李明,“他的情况有点怪,身体指标正常,但脑波活动非常……混乱,时而有剧烈的恐惧峰值,时而又异常平静。我们暂时没办法。”
林风稍微松了口气,还活着,都还活着。他尝试调动心象之力感知外界,但精神刚刚探出,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左肩加重的刺痛,仿佛那沉重的“锚”限制了他的力量。
“别乱动。”疤脸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你们身上的能量残留很……特别,尤其是你。我们这里的净化设备级别不够,只能暂时稳定你们的伤势。而且,外面的环境……不太平。”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仿佛巨型金属构件相互摩擦的隆隆声,隐隐从头顶传来,伴随着细微的震动。医疗点内灯光一阵闪烁。
疤脸男人和周围其他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又来了……”有人低声咒骂。
“什么东西?”林风问。
“‘清理者’。”疤脸男人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或者说,是‘铸炉会’放出来的那些铁疙瘩。它们在峡谷里到处游荡,搜寻一切活物和能量源……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带着‘特别’能量反应的。”
铸炉会?林风想起来了,之前凯瑟琳和白烨处理过的那个外部势力,崇拜所谓的“万机之核”,与净世教团有勾结。他们竟然活跃在这片区域?而且听起来势力不小。
“它们……在找我们?”
“不确定。但你们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不寻常。”疤脸男人看着林风,眼神锐利,“锈蚀峡谷是文明世界的边缘,也是各方势力渗透和冲突的缓冲带。‘铸炉会’,‘净世教团’的零星疯子,还有像我们这样挣扎求生的流浪者聚集地……这里的水很深。你们带着第七深渊的标记……”他指了指林风破损作战服上一个几乎磨灭的徽记,“出现在这里,要么是逃出来的,要么……就是带着某种要命的任务。”
林风沉默。他无法透露太多,对方的善意有限,而且处境似乎也很艰难。
“我们……需要联系第七深渊。”他最终说道。
疤脸男人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很难。这里的空间结构不稳定,长期受到‘锈蚀’效应和未知能量场干扰,远程通讯基本瘫痪。而且,第七深渊……距离这里很远。我们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还知道这个前哨站的存在。”
希望似乎变得更加渺茫。他们不仅重伤流落异乡,还与总部失去了联系,还可能被危险的敌对势力盯上。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白烨也醒了过来,他猛地想坐起,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
“醒了就别乱动,小子。”疤脸男人看向他,“你的伤最麻烦,那灰败的能量还在侵蚀,我们的设备只能延缓。”
白烨看向林风,用眼神询问。
林风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风在维生液中缓慢恢复着体力,同时艰难地尝试重新沟通体内那变得异常“沉重”和“混乱”的力量。心象之力如同陷入了泥沼,每一次调动都异常费力,并且总会引动左肩那如同根基般的沉重感和右臂的混乱刺痛。那三种力量的强行融合,似乎并未产生某种强大的新力量,反而像是变成了一种更加棘手的……“内伤”。
沈渊和云薇也陆续苏醒,他们的情况稍好,主要是精神消耗过大。在了解到当前处境后,两人立刻尝试利用身上携带的、尚未完全损坏的便携设备,试图寻找恢复通讯或者定位的方法,但进展甚微。这里的干扰超乎想象。
李明依旧昏迷,偶尔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有时恐惧,有时又像是在和谁对话。
沉闷的“清理者”巡逻声不时从远处传来,每一次都让哨站内的气氛紧张几分。疤脸男人,自称老K,是这个小型前哨站的负责人。他告诉林风,黑石哨站资源匮乏,无法长期收留他们,尤其是在可能引来“清理者”的情况下。他暗示,如果林风等人无法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者找到离开的方法,他们可能不得不被“请”出去。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傍晚时分,负责监控外部情况的哨兵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
“不好!一支‘清理者’小队偏离了常规巡逻路线,朝我们这边来了!能量探测反应……它们锁定了我们这里异常的能量源!是你们!”
医疗点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风四人身上。
老K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看了看林风,又看了看外面,眼神挣扎。
林风看着维生舱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上带着伤疤、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了太多东西的凝重。右臂的裂纹和左肩无形的沉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和困境。
但他没有犹豫。
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按在舱壁的内部通讯器上,声音透过粘稠的营养液,显得有些失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打开舱盖。”
老K一愣。
“我说,打开舱盖。”林风重复道,眼神透过玻璃,看向老K,“我们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
他不能连累这些勉强给予他们庇护的人。而且,他也需要确认,自己这具残破的身躯和体内混乱的力量,究竟……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清理者的逼近,成为了检验这一切的,最残酷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