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吹笛?”他问道。
高德胜连忙示意小太监前去查看,不多时回来禀报:“回陛下,是钟粹宫西配殿的阮贵人。”
“阮贵人?”萧长恂想起那个在临水轩中低眉顺眼、被封为贵人时显得惶恐不安的东都女子,竟有如此笛艺?他沉吟片刻,“去看看。”
一行人转过假山,只见不远处的水榭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独自倚栏而立,手持一支玉笛,正凝神吹奏。
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轮廓,侧脸在月华下显得静谧而柔美,与笛声中的愁绪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正是阮灵玥。
她似乎沉浸在曲调之中,并未察觉帝王的到来。
直到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去,她才恍然回神,一转头,见到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萧长恂,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玉笛险些掉落。
她慌忙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惊慌的颤抖:“臣妾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驾,臣妾罪该万死!”
萧长恂走近几步,虚扶了一下:“起来吧。笛声不错,何罪之有?”他的目光落在她因惊惧而微微泛白的小脸上,月光下更显楚楚可怜,与方才笛声中流露的情致截然不同,却别有一番风味。
阮灵玥怯怯起身,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细声回道:“臣妾陋质俗技,不敢污了陛下圣听。只是……只是夜深人静,偶思故乡,心中有些感触,便忍不住吹奏一曲,排解思乡之情,不想竟冲撞了陛下……”
她语带哽咽,眼圈微微泛红,那份远离故土、深宫寂寥的哀愁,倒是与她方才的笛声颇为契合。
萧长恂看着她这般模样,想起她离家千里,入这深宫,心中生出几分理解与怜惜。
他平日见惯了妃嫔们或端庄、或妩媚、或爽利的模样,这般带着才情又柔弱易碎、因思乡而流露真情的,倒是少见。
“思念故乡,亦是人之常情。”萧长恂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这笛艺,是自幼所学?”
“回陛下,臣妾母亲擅音律,臣妾幼时跟着母亲学过一些皮毛。”阮灵玥声音依旧细弱,像小猫的声音。
“丝竹清雅。”萧长恂颔首,“曲中有情,已属难得。”
他又随口问了几句东都风物,阮灵玥皆轻声细语地回答,言辞得体,却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与仰慕。她并未趁机邀宠,反而在萧长恂停留稍久后,便主动告退,言道不敢耽误陛下休息。
看着她袅袅离去、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萧长恂站立片刻,方才对高德胜道:“回宫吧。”
是夜,萧长恂并未翻牌子,独自宿在乾清宫。
但阮灵玥这个名字,连同月下吹笛那抹纤柔的身影和那带着愁绪的笛声,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皇上在御花园偶遇阮贵人,驻足聆听其吹笛,相谈甚欢!
一时间,各种目光再次聚焦钟粹宫。
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不解。
为何偏偏是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阮贵人,能如此“巧合”地引起陛下注意?
谢流光在椒房殿听闻此事时,正在检查萧承曦的功课。她执笔在儿子临摹的诗上圈点,头也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句:“阮贵人好机缘。”
锦书在一旁低声道:“娘娘,这阮贵人也太会挑时候了,偏偏在陛下散步时吹笛,怕是蓄意……”
“蓄意也好,巧合也罢。”谢流光打断她,放下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陛下觉得新奇,便是她的本事。在这后宫里,能抓住机会,也是能耐。”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阮灵玥这一步棋,走得确实巧妙。
不争不抢,却以才情和“思乡”的真情流露,精准地触动了帝王心中那点对于“不同”的寻求和怜惜之情。比之前那些只知道打扮光鲜、刻意逢迎的新人,手段高了不止一筹。
“吩咐下去,”谢流光对锦书道,“阮贵人侍驾有功,赏锦缎两匹,珍珠一斛。让内务府的人经心些,莫要慢待了。”
她不仅要赏,还要大大方方地赏。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这个皇后是何等“贤德大度”。
“另外,”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去查查,阮贵人入宫这些时日,都与哪些人来往过,尤其是……与宫外。”
她不相信,一个看似怯懦的深宫女子,能有如此精准的把握和胆量。
这背后,是否有人指点?是否与那枚沈家的玉佩有关?
谢流光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阮灵玥的出现,无疑让本就复杂的后宫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但她并不畏惧。反而有些期待。水越浑,才越容易让隐藏的鱼儿露出踪迹。
她倒要看看,这位以笛声引动君心的阮贵人,接下来,又会唱出怎样的一出戏。
而她自己,早已备好了看戏的座席,以及……必要时,拨动棋局的手。
而后两日,萧长恂都翻了阮灵玥的牌子。
虽未再如那夜般偶遇闲谈,但这份接连的恩宠,已足以让六宫侧目,钟粹宫西配殿一时门庭若市,巴结奉承者络绎不绝。
阮灵玥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怯懦柔顺的姿态,对前来示好的人皆是谦卑回应,对皇后的赏赐更是感恩戴德,亲自到椒房殿叩谢恩典,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谢流光看着她伏地谢恩时那微微颤抖的肩头,和眼中那份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泪光,心中愈发冷笑。
这般作态,若非天性如此,那便是心思深沉得可怕。
“阮贵人不必多礼。”谢流光语气温和,亲手虚扶了一下,“陛下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好生伺候着,谨守本分,便是对陛下和本宫最好的回报。”
“臣妾谨记娘娘教诲,定当日夜不忘,克尽己责。”阮灵玥声音细弱,带着哽咽。
送走阮灵玥,谢流光脸上的温婉笑意便淡了下去。
锦书低声道:“娘娘,这阮贵人瞧着倒是规矩,可奴婢总觉得……她那样子,太过完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