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的“奇迹好转”,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陆寒霆本就火辣辣的脸上,带来的不是欣慰,而是更深的自我怀疑与难堪。他无法再以“照顾病人”为由为自己过往的偏袒开脱,也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将所有问题归咎于沈清澜的“不近人情”。这种认知,混合着失去沈清澜的恐慌与日俱增的绝望,将他推向了一个更为极端的方向。
既然常规的、甚至带有威胁意味的手段都无法让她回头,那么,他试图用一种更“高级”的、他以为能触及她灵魂深处的方式,来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记得,沈清澜并非全然冰冷,她欣赏结构之美,无论是生物学的,还是……音乐的。他曾在很早以前,无意间听她提起过一位当代极简主义作曲家的名字,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纯粹的欣赏。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独奏会”悄然成形。
陆寒霆动用了他惊人的财力与人脉,直接联系了那位在国际上享有盛誉、行程排到数年后的作曲家本人及其团队,以一笔令人无法拒绝的天价“赞助”和某种商业合作的许诺,换来了作曲家下一次全球巡演在本市站的、非公开的独家包场。没有媒体,没有其他观众,只有音乐厅,作曲家与他的小型乐队,以及……两个座位。
他甚至没有亲自去邀请沈清澜。他知道,如果由他出面,她连一秒钟都不会考虑。他将两张设计极其简约、却透着无比尊贵与稀缺的邀请函,连同作曲家亲笔签名的节目单(上面只有一首超长的、沈清澜曾提及的那首极简主义代表作),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到了沈清澜在医院办公室,没有附言,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
这是一种傲慢的示好,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赌博。他在赌沈清澜对音乐本身纯粹的热爱,能否压倒对他的厌恶,赌她会不会因为无法抗拒这场独一无二的艺术盛宴的诱惑,而踏入他设下的、最后的“陷阱”。
沈清澜在看到那两张邀请函和节目单时,确实怔住了片刻。指尖拂过作曲家烫金的签名,她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这确实是她的审美,是她会为之驻足的纯粹艺术。陆寒霆竟然还记得,并且能用如此大的手笔将其实现。
然而,这份触动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他以为这是什么?一场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迟来的浪漫?一次试图证明他“懂她”的表演?
可惜,太迟了。
当信任的基石早已崩塌,当情感的账户早已透支殆尽,任何形式的“馈赠”,都只会被视为另一种形式的操控和施压。这场独家包场的音乐会,在她眼中,与之前那些商业上的刁难、人脉上的封堵,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他试图将她重新纳入掌控,或者至少,在她生命中留下无法磨灭印记的手段。
她拿起其中一张邀请函,仔细地看着上面音乐厅的地址和日期,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其与节目单一起,放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与那些废弃不用的旧文件归为一类。
另一张邀请函,她则叫来了助理。
“把这个,”她将那张昂贵的卡片递给助理,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的公务,“送到神经内科VIp1床,苏蔓苏小姐那里。就说是……匿名人士赠送,祝她早日康复。”
助理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办。
沈清澜看着助理离开的背影,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不是想听音乐会吗?
不是想营造独处的、充满“艺术氛围”的空间吗?
那就让他和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如今已然“好转”的苏蔓,一起去享受这场他精心准备的“盛宴”吧。
她不需要这种建立在权力和金钱之上的、虚伪的“懂得”。
她宁愿在实验室里听细胞分裂的声音,在书海里与先贤对话,那才是属于她沈清澜的、真实而自由的宁静。
音乐会当晚,华灯初上。
宏伟的音乐厅前,红毯铺地,却不见往日熙攘的媒体和观众,只有穿着制服的侍者安静地肃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停下,陆寒霆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礼服,率先下车。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与紧张,目光不断扫视着空荡的入口。
他以为他会等到那个清冷而熟悉的身影。
他甚至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开场白。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另一辆熟悉的、来自医院合作车队的轿车。
车门打开,穿着一条优雅的香槟色长裙、气色看起来确实不错的苏蔓,在护工的陪同下,有些怯生生地、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走了下来。
“寒霆?”苏蔓看到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羞涩,“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收到一张匿名邀请函,还以为……”
陆寒霆看着苏蔓,再看看她手中那张与自己怀中一模一样的邀请函,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然后一点一点地,碎裂成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戏弄、彻底否定的、巨大的羞辱。
他猛地明白了。
沈清澜不仅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还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将他的“心意”,转赠给了苏蔓。
她甚至不屑于亲自来拒绝他。
音乐厅内,灯光暗下,作曲家指尖流淌出空灵而重复的音符,如同命运的嘲弄。
陆寒霆僵立在空旷奢华的演奏厅里,身边坐着的是巧笑倩兮的苏蔓,而他所期待的那个人,此刻或许正穿着白大褂,在冰冷的实验室里,进行着属于她自己的、无声的乐章。
他花费巨资包下的这场独一无二的音乐会,
成了他一个人的,
盛大而荒诞的,
处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