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菜圃,采薇正蹲在地头拔草,见她来就赶紧扔了手里的活计迎上来。
“姑娘,没事吧?”她的眼睛直直盯着青禾的脸,像是不敢放过她的任何表情,“方才苏公公来的时候,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您去了之后,奴才这心就一直悬着。”
青禾弯腰拾起采薇扔下的草,扔进旁边的竹筐里,又拍了拍手上的土,才说:“没事。就是王爷那边有些草药要处理,苏公公知道咱们开着药铺,有些经验,让我过去帮个忙。”
这话半真半假。采薇听了,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见确实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方才可把奴才吓坏了。”
青禾没再多说,重新拿起锄头开始松土。
两人背对着背干活,采薇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把一垄地的草除净了,又开始浇水。青禾手里的锄头一下一下落着,心却静不下来。
胤禛那张苍白的脸总在眼前晃,他闭着眼躺在那儿的样子,和印象里冷峻威严的雍亲王判若两人。
她不是圣母,对雍正是不是好皇帝没什么执念。史书上的评价,功过是非,离她都太远。可当这个人活生生出现在面前,当她亲眼看到他病倒,心里还是像被什么堵住了。
特别是她知道这个人还有多少年可活。
二十年,大概还有二十年。
二十年后,这个人就会变成史书上的一个年号,变成后世争论不休的一段往事。他会停止呼吸,身体变冷变硬,最后化为一抔黄土。
这么想着,竟有些唏嘘。
人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所有人都会死,明明胤禛对她来说,更多是老板而非朋友,可当死亡有了具体的时间,还是觉得心里十分酸涩。
对可以预知未来的人来说,预知未来本身就是残酷的一件事。
“姑娘,”采薇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垄地您都松了三遍了。”
青禾回过神低头一看。可不是么,脚下的土松得都能种花了。她哑然失笑,摇摇头:“走神了。”
到了时辰,主仆二人一分钟都不多待,直接收工洗手下差。
回程的马车上,青禾失神地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街边的铺子陆续点起灯笼,炊烟袅袅升起,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她深吸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想那么多做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次日,青禾照旧早起去园子。
到了园门口,却看见苏培盛等在那儿。他穿着一身靛蓝绸袍,背着手站在门边,神色比昨日缓和些,但依旧严肃。
青禾心里一紧,快步上前:“苏公公,可是王爷……”
“姑娘宽心。”苏培盛打断她,“没什么大事,是奴才自己的一点私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王爷这几日饮食实在差得厉害,几乎是水米不进。奴才瞧着心急,又知道之前十三爷的饮食是姑娘调理的,这才冒昧来请姑娘。”
“想问问姑娘能不能暂时放下手头的活计,去王爷那儿帮着调理几天饮食?”
青禾愣了愣。调理饮食饮食倒是没什么,她来圆明园拿的offer 本来就是膳食营养师。
但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胤禛现在病着,饮食调理确实重要。但让她一个年轻女子去近身伺候,于礼数上……
“姑娘不必多想。”苏培盛像是看出她的顾虑,“只是调理饮食,开开菜单,盯着灶上做些合口的。其他的,自有旁人伺候。”
他顿了顿,又道:“王爷那边,奴才已经禀过了,王爷倒没反对。”
话说到这份上,青禾也没法推辞了。她点点头:“那我试试。只是菜圃那边的活计……”
“孙嫲嫲那边,奴才会去说。”苏培盛立刻道,“姑娘放心,不会让您为难。”
青禾便不再多说,转头对采薇交代:“你先过去,跟冯嫲嫲说一声。另外,这几日我可能晚些回家。”
采薇有些担忧,但也没多问,只道:“姑娘自己当心。”交代完,青禾便跟着苏培盛往园子深处走。
还是昨日那条小径,还是那座僻静的院子。只是今日天光好些,院子看起来没那么阴森了。白墙上的藤蔓在晨光里泛着黄,墙角那几丛竹子叶子沙沙响着。
进了院子,苏培盛照旧领着她往后头走。没进正房,而是拐进了西厢房。
厢房三间打通,布置得简单。外间摆着桌椅,算是小厅。里间靠窗有张书案,文房四宝俱全。最里头是间小厨房,灶台、案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收拾得干干净净。
“姑娘就在这儿。”苏培盛道,“需要什么食材不必省着,直接开单子,奴才会让人送来。灶上的人奴才已经交代过了,会配合姑娘。”
青禾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厨房里东西齐全,油盐酱醋都是上好的,还有个小冰鉴,里头存着些时鲜食材。
“王爷现在可有什么愿意吃的?”她问。
苏培盛叹气:“什么都吃不下。这几日就喝点清粥,还常常只喝半碗就撂下了。太医说王爷肝气郁结,脾胃虚弱,得吃些清淡开胃的,可……”
她想了想:“我先去看看王爷今日的情况。”
苏培盛领着她去正房。
还是那间屋子,但今日窗子开了半扇,光线亮了些,空气也没那么闷了。胤禛依旧躺在炕上,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梳整齐了。
见青禾来,他抬眼看了看,没说话。
青禾福了福:“青禾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胤禛的声音依旧有些哑,但比昨日好些,“苏培盛都跟你说了?”
“是。”青禾道,“我先给王爷请个脉,看看今日如何。”
胤禛伸出手腕。青禾搭上三指,细细诊了。脉象比昨日略缓,但依旧弦细,舌苔还是薄黄。
“嘴里发苦。”
“明白。”青禾道,“今日先做些清淡开胃的可好?王爷多少吃一些,药才有力气。”
胤禛“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青禾退出屋子,回到西厢房的小厨房。
她站在灶台前,想了想。
病人没胃口,得从最简单的做起。粥是必须的,但不能光是白粥。得有点滋味,又不能油腻。
她先淘了半碗粳米,又抓了一小把小米。小米养胃,粳米补气,两样掺着煮口感也好些。
米淘干净先用清水泡着。然后她转身从小冰鉴里取出一小块火腿,竟是上好的金华火腿,颜色鲜红,香气扑鼻。她切了薄薄几片,又细细切成碎末。
火腿咸鲜能提味,但又不能多,多了就腻了。
再取一根嫩黄瓜,洗净去皮,切成极细的丝。黄瓜清爽,也能解腻。
米泡了约莫一刻钟就下锅煮。先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慢熬。等米粒煮开花,粥汤稠了,她把火腿末撒进去,又加了一小撮姜末。
姜能暖胃,也能去火腿的腥气。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着,香气渐渐飘出来。火腿的咸鲜混着米香,闻着就让人有食欲。
她又打了两个鸡蛋,只取蛋清,用筷子打成细密的泡沫,打到手抽筋才停下。
等粥快好了,转着圈儿一边把蛋清慢慢淋进去,一边用勺子轻轻搅散。蛋清滑嫩,能让粥的口感更绵软。
出锅前撒上黄瓜丝,再点几滴香油。
她用青瓷碗盛了,又配了一小碟酱瓜,一小碟凉拌木耳。木耳只用开水快速焯过,加了点醋和盐,连蒜末都没加,要的就是一个爽脆开胃。
苏培盛亲自来端。青禾交代:“粥要趁热吃,先让王爷尝尝,若不合口,午膳我再调整。”
苏培盛点头,小心翼翼端着托盘走了。
青禾留在小厨房里收拾灶台。碗碟洗净,案板擦干,一切都归置整齐。然后她就靠在灶台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正房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过了约莫两刻钟,苏培盛回来了,手里端着托盘。
青禾看过去。碗里的粥吃了大半,酱瓜和木耳也动了一些。
苏培盛脸上露出这些日子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王爷说粥不错,让姑娘晌午再做。”
青禾心里一松:“那就好。”
她看了看天色,还早。便道:“那我再准备些晌午的。”
苏培盛应了一声,又去忙了。青禾重新系上围裙,开始想晌午的菜单。
病人胃口刚开,不能吃太复杂。还是以清淡为主,但要换换花样。
她简直要想破脑袋,无法,又去看了看冰鉴里的食材。有新鲜的河虾,有嫩豆腐,有冬笋,还有一把菠菜。
想了想,决定做虾仁豆腐羹,清炒菠菜,再加个冬笋肉片汤。主食还是粥,但换成了山药薏米粥,健脾祛湿。
虾仁要提前剥好,用料酒和姜片腌着去腥。豆腐切成小方块,冬笋切片,菠菜洗净切段。
所有菜备好,时间也差不多了,灶火重新燃起来,锅里的水烧开,简单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嘿嘿。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是转个岗,从种菜变成做饭。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干活,都是凭本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