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夫递过药包的手指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厚茧,递完药后便憨笑着收回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迟小哥,你看看对不对,那先生写的药材名有些拗口,我让药铺掌柜照着抓的。”
迟昭脸上笑容不变,接过药包,神识如最细的丝线,瞬间扫过药材,确认无误,同时也清晰地“看”清了对方右手拇指内侧那道细微灼伤——暗红色,边缘规整,并非烫伤或刮擦能形成的痕迹,而是灵力瞬间爆发灼烧皮肉留下的印记,其纹路走向……确实与他在黑煞殿见过的某种低阶“窥灵阵”的启动符纹有七分相似。
窥灵阵,并非攻击或防御阵法,作用单一:在极近距离下,短暂窥探目标身上是否残留特定类型的灵力波动。常用于追踪后的二次确认。
暗星卫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手段也更加迂回隐蔽。他们没有直接强攻或大范围探查,而是选择了控制或利用小镇居民,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接近、观察。
“对的,辛苦王大哥了。”迟昭将几枚铜钱塞进王樵夫手里,语气自然,“对了王大哥,你这手是怎么了?看着像是烫着了?”
王樵夫一愣,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憨厚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随即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拇指:“哎,你不说我还没注意,早上在林子里砍柴,好像是让一根烧过的树枝给蹭了一下,当时没觉得疼……奇怪,那树枝也不是很烫啊。”他摇摇头,似乎自己也很困惑。
被抹去或干扰了记忆?还是真的只是巧合?迟昭更倾向于前者。暗星卫行事,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
“林子里确实得小心,有些草木烧过后炭火埋在灰里,看不出来。”迟昭顺着他的话说道,眼神关切,“家里有药膏吗?我这有些清凉散,效果不错。”他作势要回屋去取苏言给的瓷瓶。
“不用不用,小伤,过两天就好了。”王樵夫连忙摆手,“迟小哥你们忙,我先回去了,家里婆娘还等着柴火做饭呢。”
看着王樵夫扛着柴火匆匆离去的背影,迟昭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眸色沉静如深潭。他拎着药包回到院内,轻轻关上门,那层影瘴黑雾随之波动,将小院的气息遮掩得更加严实。
凌暮已经不在院中,石桌上的粥碗已被收走。迟昭走到凌暮房门外,低声将刚才的发现说了一遍。
房内静默片刻,传来凌暮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窥灵阵……看来暗星卫已经锁定了大致范围,正在做最后确认。”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冷静得可怕,“王樵夫记忆被扰,说明施术者就在附近,且修为不低,至少金丹后期,方能如此精准操控凡人记忆而不伤其神智。”
“他们很快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迟昭陈述事实。
“未必。”凌暮的声音顿了顿,“窥灵阵需近距离激发,且只能感应预先设定的灵力类型。若他们设定的是‘星璇的追踪印记’或‘我全盛时的星辉气息’,此刻阵法加强,影瘴遮蔽,他们未必能得到明确反馈。”
迟昭心中稍定。确实,他们目前气息收敛,凌暮本源震荡,星辉微弱且性质因伤势和冥魂花药力有所改变;而自己身负混沌魔元,更非寻常星域术法能轻易锁定。窥灵阵可能只会得到模糊或矛盾的反馈。
“但谨慎起见,”凌暮继续道,“药,尽快煎服。你恢复如何?”
“已无大碍,随时可战。”迟昭回答,体内魔元流转,虽未至巅峰,但应对突发状况已足够。
“嗯。”凌暮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显然又开始调息。
迟昭拎着药包走向厨房。生火,架起药罐,按照苏言所嘱步骤,将药材一一投入。苦涩中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很快弥漫开来。他一边照看火候,一边分神操控影瘴石和阵法,神识则如同无形的雷达,谨慎地探查着小院周围百丈范围内的每一丝异动。
小镇依旧平静,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但在这平静之下,迟昭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缓慢累积。东侧林地方向,再未传来明显的星域气息,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若有若无,仿佛黑暗中有眼睛在悄然注视。
药煎好后,迟昭滤出药汁,倒入碗中,端到凌暮房前。这次未等他叩门,房门便自行开启。凌暮盘坐于榻上,周身有极淡的星辉流转,比之前凝实了一丝,但脸色依旧苍白。他接过药碗,没有犹豫,将墨汁般浓黑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力化开,温和的暖流顺喉而下,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震荡的本源。凌暮闭目引导了片刻,再睁眼时,眸中疲惫稍减。
“苏言的方子,确实对症。”他评价道,将空碗递还给迟昭。
“师尊感觉可好些?”迟昭接过碗,目光落在凌暮依旧紧抿的唇上,那里因药汁染上一点暗色,平添几分脆弱。
“尚可。”凌暮言简意赅,目光转向窗外,“暗星卫既已开始用窥灵阵,说明他们并不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而是在做区域筛查。但这种方法不会持续太久,一旦筛查无果,他们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或扩大范围,或……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迟昭眉头微蹙。
“制造一些‘动静’,逼迫我们现身或移动。”凌暮语气冰冷,“比如,在小镇制造混乱,或者……针对可能与我们有关联的人。”
迟昭心中一动:“苏言?”
“他是最明显的目标。”凌暮淡淡道,“万药谷弃徒,身怀冥魂花,又恰好在此行医。暗星卫若查到此地有陌生高阶修士踪迹,必会将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迟昭沉默。苏言若被盯上,以他目前的伤势和实力,恐怕难以抵挡暗星卫。而苏言一旦落网或暴露,他们隐匿于此的消息也必然泄露。
“我们需提醒他。”迟昭道。
凌暮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去。但需隐匿身形,速去速回。莫要暴露此地。”
这便是允了。迟昭点头:“弟子明白。”
他回到自己房间,换上一身更不起眼的灰布衣衫,收敛全身气息,将存在感降至最低。走到院墙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没有触动任何阵法。
隔壁小院同样安静。迟昭神识扫过,发现苏言正在他那间充当医馆的厢房内整理药材,气息平稳,似乎并未察觉危机临近。
迟昭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院,如法炮制,以魔元模拟屏障频率,悄然潜入。当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厢房内时,苏言整理药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头也未抬:“迟小友深夜来访,可是凌道友伤势有变?”他语气平静,仿佛对迟昭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
“苏先生好定力。”迟昭现出身形,直接道明来意,“并非师尊伤势有变,而是有麻烦找上门了。”他将王樵夫手上的灼伤痕迹和窥灵阵的猜测简单说了一遍。
苏言听完,手上动作终于停下。他转过身,清雅的脸上笑容淡去,眉头微蹙:“暗星卫……竟然来得这么快。”他沉吟道,“窥灵阵……他们是在确认目标。看来,小镇已被纳入重点搜查区域。”
“先生可有应对之策?或是否需要暂时避一避?”迟昭问。
苏言苦笑一声:“避?往哪里避?我一身药气,在修士感知中如同暗夜明灯。离了这小镇,更容易被锁定。”他看向迟昭,目光坦诚,“迟小友,实不相瞒,苏某隐匿于此,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亦是在躲避一些麻烦。如今看来,怕是躲不过了。”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枚万药谷令牌,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暗星卫手段酷烈,若我被擒,纵有千般手段,也难保不泄露二位踪迹。为今之计……”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若由我,主动引开他们。”
迟昭眸光一凝:“先生此言何意?”
“我稍后便离开小镇,向西而行,沿途留下些许‘痕迹’。”苏言平静道,“西面三百里外,有一处名为‘迷踪林’的险地,内中雾气终年不散,能干扰神识。我将他们引入其中,或可拖延数日时间。届时,凌道友伤势当能再稳固几分,二位也可从容前往陨星残墟。”
这无疑是牺牲自己,为他们争取时间。
迟昭深深看了苏言一眼。这位万药谷弃徒,其品性似乎比他预想的更为磊落,或者说……他所求的,也许不仅仅是报恩?
“先生高义,但此举太过凶险。”迟昭缓缓道,“暗星卫并非易于之辈,先生孤身一人,恐难周旋。”
苏言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与自嘲:“苏某虽不才,但保命和逃遁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况且……”他目光望向小镇东侧,“他们既已开始用窥灵阵探查凡人,说明主力尚未完全集结,此刻正是我脱身的最好时机。若等他们布下天罗地网,便谁也走不了了。”
他说得有理。迟昭沉默片刻,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枚漆黑的、布满细密鳞片纹路的符箓,递给苏言:“此乃‘幽影遁形符’,激发后可隐匿气息身形半炷香时间,并在原地留下一道逼真的幻影误导追兵。或许对先生有用。”
这是他从黑煞殿修士储物袋中所得,一直未曾动用。
苏言接过符箓,感受到其中精纯的暗影之力,眼中闪过讶异,郑重收下:“多谢小友。此物于我,确有大用。”
“先生准备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即刻便走。”苏言开始快速收拾一些紧要之物,“我走后,这处院落会自行封闭,布下简单的迷踪阵法,可再遮掩一二。二位也请早做打算。”
迟昭点头,不再多言,拱手一礼:“先生保重。”
“保重。”苏言还礼,神色郑重,“请转告凌道友,星殒源核碎片虽可修复本源裂痕,但残墟深处危机四伏,尤其需提防‘虚空蠕虫’与‘法则乱流’。万望谨慎。”
“谨记。”迟昭应下,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悄然返回自家小院。
将苏言的打算告知凌暮后,凌暮沉默良久。
“此人……倒是有几分胆色。”最终,他如是评价,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他既已决意,便由他去。我们按原计划,三日后,入夜出发,前往陨星残墟。”
“是。”迟昭应道。他走到窗边,望向隔壁院落。只见一点微光闪过,苏言的身影已消失在小院中,院落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显得朦胧不清。
小镇依旧宁静,但迟昭知道,一场无声的追逐与掩护战,已然拉开序幕。而他和凌暮,必须在暴风雨真正降临之前,找到那片混乱中的生路。
他回身,看向闭目调息的凌暮,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玉佩的裂痕,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时间的紧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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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钩子:
就在迟昭准备也坐下调息时,他颈侧的星辉印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与此同时,凌暮猛地睁开双眼,琉璃眸中碎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芒,低喝道:“阵法被触动了!东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