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渊坚持要亲自去采撷药引,昭阳心中感激之情如潮水般翻涌;
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向着陆渊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陆小先生高义!为了犬子,竟不惜亲身劳碌,奔走于山野之间!
昭某……昭某感激涕零,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昭阳在此立誓,只要能将我儿从鬼门关前拉回,延续我昭氏血脉;
我白亭昭氏全族,必倾尽所有,人力、物力、财力,乃至昭某此项上人头;
助诸位日后成就‘行大义于天下’的伟业!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这已是昭阳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及“行大义于天下”这非同小可的承诺。
陆渊心中的好奇与警惕,此刻彻底压过了客套与谦虚。
他停下即将迈出的脚步,霍然转身,目光清澈而锐利;
如同两盏明灯,直直照向昭阳,带着不容闪避的直接探究:
“昭家主,我师徒二人今日受你邀请前来,所为者,乃是践行医者救死扶伤之本分,绝非贪图酬谢,更非携恩图报之人。
然,家主自初见至今,已屡次提及愿倾全族之力,助我等‘行大义’。
此志非同小可,关乎一族之兴衰存亡。
陆渊冒昧,敢问家主,为何独独对我等初来乍到之人,寄予如此厚重的期许?此念,究竟从何而生?”
陆渊此话问得单刀直入,毫无迂回,让一旁原本静观的徐庶、崔林;
乃至一直沉稳的华佗,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昭阳身上。
客厅内原本稍显缓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多了几分审慎与无形的压力。
昭阳闻言,身躯明显一震,脸上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挣扎之色,仿佛有什么重担压在心头,欲言又止。
但很快,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咬牙,神色一凛;
抱拳再次郑重行礼,声音虽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
“陆小先生快人快语,心如明镜,昭某若再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反倒显得心怀鬼胎,是小家子气了!
也罢,今日便坦诚相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实不相瞒,此话……并非昭某一时冲动,更非凭空臆想,乃是……乃是事出有因。”
他目光扫过在场四人,最终定格在陆渊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当日,那位赠下仙丹、为信儿续命的于老神仙,在飘然离去之前,曾特意将我唤至一旁,郑重叮嘱。
他说……他说陆小先生您,绝非寻常悬壶济世的医者,乃是应天命、顺时运而生,身负‘医治天下’、革鼎时局之大任的‘世之良医’!
是上天不忍见这神州板荡、生灵涂炭,特意遣下来抚慰这疮痍世道的使者!
他言道,我昭家此番劫难,是祸亦是福,若能把握机缘,倾全族之力助您一臂之力,不仅是报答您对信儿的救命之恩;
更是我白亭昭氏摆脱桎梏、改变命运、顺应天意、踏上全新征程的莫大契机!
助你们一臂之力便是他当日赐下仙丹时,唯一的条件,亦是给予我昭家未来的承诺与预言!”
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说出,昭阳仿佛终于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他看向陆渊等人的目光,却变得更加灼热而坚定,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而这番话在于吉精心铺垫的背景下,其真实性已不容置疑,但其背后所图,却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陆渊听罢昭阳那番石破天惊的坦白,脸上并未出现对方预想中的激动或欣喜;
反而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与自嘲的复杂苦笑,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看透世情的清醒:
“医治天下……于老仙可真会给我戴高帽,这顶帽子,未免太过沉重了。
昭家主,多谢您坦言相告,这份信任,陆某心领。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务实而坚定,“眼下千头万绪,最最要紧的,仍是令郎的性命。
悬壶之责未竟,何敢妄谈天下?
这些宏大之事,且待日后,若有机缘再论不迟。
此刻,陆某还是先去将救命的药材采回为上。”
说罢,他转身便步履稳健地向厅外走去,将那番关乎“天命”与“未来”的沉重话题,暂时抛在了身后。
昭阳见状,不敢怠慢,连忙对厅外候着的一名眼神机灵、手脚麻利的年轻仆人低声急道:
“七郎!跟上陆小先生!一切听从先生吩咐,万不可有丝毫怠慢!” 那仆人应了一声,小跑着追了上去。
华佗目送弟子离去,这才转向昭阳,抱拳一礼,语气带着师长对晚辈的些许歉意与回护:
“昭家主海涵,小徒性子率真,不善虚与委蛇,心中挂念病患,故而言行略显直接,若有言语唐突之处,还望家主勿要见怪。”
昭阳连忙躬身回礼,态度反而更加诚恳敬重:“华神医言重了!折煞昭某了!
陆小先生一片赤子之心,坦荡磊落,所言所行皆发于至诚,为救我儿不惜亲身劳碌,昭某感激敬佩还来不及,岂有见怪之理?
年轻人,正该有此等不为浮名所累、专注于事的锐气与担当!此乃真豪杰本色!”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静观、眸中精光流转的徐庶,适时地插话进来。
他上前一步,语气依旧平和,仿佛闲话家常,但那平和之下,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与审慎,直指核心:
“昭家主,请恕徐某冒昧,借此间隙,尚有一事请教。
不知家主是否方便,与我等细细分说一番,那位于吉道长,当日究竟是如何来到贵府?
其间言行举止,又有何特异之处?”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炬,扫过昭阳的脸,“不瞒家主,我等一行自入南阳,看似一路顺遂,机缘巧合;
然细细思之,却常觉身不由己,犹如身处重重迷雾之中;
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暗中拨弄,将我等引向既定的方向。
徐某直言,事出反常必有妖,于吉道长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其背后……是否别有深意?甚至,”
他声音压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眼前昭家公子这一场无妄之灾,连同我等今日之事,是否……皆是他早已精心布下的一局棋?”
徐庶这番话语,如同利剑,将己方一行人心中最大的疑虑与警惕,赤裸裸、血淋淋地抛了出来,毫不掩饰对于吉动机的深刻怀疑。
一旁的崔林也立刻点头,神色凝重地附和,进一步佐证并深化了这一质疑:
“元直兄所虑,正是崔某心中久悬之惑。
昭家主,实不相瞒,自踏入南阳地界以来,我等便察觉异样。
沿途所经乡邑,屡有自称得华神医与陆兄真传之人,四处行医施药;
广济乡民,将二位‘医仙’、‘小医仙’之声望,推至如日中天之境。
我等多方暗中查探,种种蛛丝马迹,最终皆隐隐约约,指向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手段通玄的于老仙人。
他如此不遗余力,耗费心神为我等扬名造势,其用意……究竟何在?实在让人不得不多些思虑。”
二人一唱一和,逻辑严密,将笼罩在于吉身上的迷雾与疑点,清晰地摊开在了昭阳面前;
也使得客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