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的袭扰战术如同给谭宗亮部套上了无形的枷锁。两百精锐化整为零,神出鬼没于芦溪、上栗的山林之间。太平军的粮队屡遭劫掠,哨卡时常在深夜被摸掉,落单的巡逻队也时有失踪。虽未造成大规模伤亡,却让谭宗亮所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用于内部警戒和后勤护卫,向北骚扰袁州的力度果然大为减轻。
雷大炮驻守三阳镇,每日操练兵马,旌旗招展,做出咄咄逼人的进攻姿态,更是牵制了谭宗亮一部分主力不敢妄动。边境线上,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小摩擦不断,但大规模的战事暂时并未发生。
陈远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期,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政建设与技术积累中。
在苏文茵的主持下,袁州颁布了《垦荒令》,招揽流民返乡,开垦因战乱抛荒的田地,并承诺三年内免征赋税。此令一出,四方流民渐归,荒芜的田野重新出现了劳作的身影。同时,陈远力排众议,从有限的府库收入中拨出专款,招募工匠,疏浚袁水河道,修复被破坏的水利设施。这些举措短期内见不到太大收益,却是在为长远的统治夯实根基。
这一日,陈远正在视察袁水河堤的修复工程,一骑快马从吉安方向疾驰而来,带来了李铁柱从岳阳发出的密信。
信中的内容让陈远精神一振。经过反复磋商,李铁柱终于与海商郑四海谈妥了一笔交易。除常规的布匹、药材外,郑四海此次愿意出售给陈远三百枚“林明顿”步枪的原装子弹,以及两门较为轻便的六磅野战炮并配属一百发炮弹。价格堪称天价,几乎掏空了陈远目前能动用的大部分流动资金,且郑四海言明,此类军火交易可一不可再,风险极大。
“买!一定要买下来!”陈远毫不犹豫地对苏文茵道,“银子不够,就想办法从其他开支里挤,或者先用吉安商行的收益垫付。这批弹药和火炮,是我们关键时刻的杀手锏!”
他深知,在自身军工无法突破的情况下,这些宝贵的“舶来品”是维持技术代差优势的关键。
几乎在同一时间,栖霞谷也传来了一个不算突破,却极具实用价值的好消息。赵老根带着工匠,在反复试验后,成功改进了黑火药的颗粒化工艺,并摸索出了一套相对稳定的土法量产流程。颗粒化的黑火药燃烧更充分,威力有所提升,且更便于储存和运输。这对于严重依赖火器作战的靖安营而言,意义重大。
“告诉赵老根,集中力量,优先保障颗粒化火药的产量。同时,尝试用新火药来复装那些铜壳,看看效果能否改善。”陈远指示道。技术的进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也值得全力推动。
然而,就在陈远为内政和技术的点滴进步而稍感欣慰时,来自周老坎的一封密报,让他瞬间警惕起来。
密报中提到,近几日,芦溪镇来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外地人,衣着光鲜,不似商旅,更不似农户,与谭宗亮麾下的一名师帅有过秘密接触。周老坎偶然听到只言片语,似乎提到了“北边”、“诚意”、“封官”等词。
“北边?封官?”陈远眉头紧锁,“难道是……清廷的人?”
苏文茵面色凝重:“大人,并非没有可能。谭宗亮新败,困守山区,粮饷匮乏。若此时清廷派人招抚,许以高官厚禄,难保他不会动心。”
“若谭宗亮接受了招安……”陈远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芦溪的位置,“他就不再是流寇,而是朝廷认可的官军。届时,我们若再攻击他,便成了攻击‘王师’,性质完全不同!曾国藩大帅那边,也会极为被动!”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流窜的谭宗亮和一个被招安的谭宗亮,对陈远构成的威胁是天壤之别。
“必须立刻确认此事真伪!”陈远断然道,“王五现在何处?”
“王将军前日袭扰了敌军一处哨卡后,按计划应已撤回附近山中休整。”苏文茵答道。
“立刻派人,以最快速度找到王五,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查清与谭宗亮接触的到底是什么人!最好能拿到确凿证据!”陈远语气急促,“同时,将此情况,以密信形式,紧急呈报曾大帅!”
“属下明白!”
命令迅速下达。陈远的心却难以平静。他原本的计划是逐步挤压、削弱谭宗亮,最终将其彻底消灭或逐出赣西。但如果清廷插手招抚,局面将瞬间复杂化。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对手谭宗亮,更包括隐藏在幕后的政治博弈。江西官场、湘军体系、淮系势力,如今可能还要加上一个北京的清廷中枢……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陈远喃喃自语。他本想埋头发展,积累实力,但外部的风波却一次次将他推向前台。
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连绵的群山。谭宗亮会接受招安吗?如果接受了,自己该如何应对?是默许其存在,还是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强行将其剿灭?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感觉到,一场远比彬江血战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风暴,正在萍末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