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的夏日,在紧张与忙碌中悄然流逝。城头“陈”字大旗迎风招展,街道上行人渐多,商铺陆续开张,虽远未恢复往日繁华,但总算有了几分生气。陈远深知,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整军、安民、清吏、筹饷……千头万绪的事务在苏文茵的统筹下,有条不紊地推进。明面上的“袁州镇守协”三千兵马,经过严格操练,已初步成型,分驻袁州城及周边几处要隘。而暗地里,更多的工作在同步进行。
栖霞谷送来了第一批“成果”——并非仿制的子弹,那是遥不可及的目标,而是数十支经过精心改造的抬枪和鸟铳。赵老根带着谷中的工匠,借鉴那批“林明顿”步枪的某些设计理念,改进了传统火铳的发火装置和枪管工艺,虽仍属前装滑膛,但射程和可靠性略有提升,更重要的是,弹药可以与现有装备通用。同时,对那批后装枪的保养规程和简易故障排除方法,也已整理成册,下发至雷大炮亲自挑选的一支五十人尖刀队,进行秘密适应性训练。
“大人,复装子弹的尝试,进展缓慢。”苏文茵汇报时,眉头微蹙,“回收的铜壳变形严重,底火更是无法复制。目前……只能做到清理铜壳,重新填入黑火药和铅弹头,但哑火率高达三成,且射程、精度均无法与原装子弹相比。”
陈远看着桌上几枚粗糙的“复装”子弹,点了点头:“能迈出这一步已属不易。继续尝试,积累经验,但不必强求。当前,保障那批原装弹药的供给才是关键。李铁柱那边有消息吗?”
“有。郑四海的船队已再次抵达岳阳,铁柱正在与他接洽,除采购常规物资外,重点便是询问弹药价格和供货能力。只是……对方开价极高,且无法保证稳定供应。”
“告诉他,价格可以谈,但至少要保证能买到一批,数量不在多,在于关键时刻能顶用。”陈远沉声道。海外渠道是他获得先进技术装备的生命线,必须不惜代价维持。
外部压力也接踵而至。周老坎通过秘密渠道传回消息,谭宗亮在芦溪、上栗一带整顿颇为得力,不仅稳住了阵脚,还利用山区地形,构筑了不少山寨工事,同时不断派出小股部队骚扰袁州北面的乡村,劫掠粮草,破坏春耕,试图以困、扰之策,削弱陈远。
“谭绍光这是想跟我们打熬下去。”王五分析道,“他知道正面攻坚不易,便想拖垮我们。”
“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陈远盯着地图上芦溪、上栗的位置,“被动防守,只会耗尽我们的元气。必须找机会,主动出击,敲掉他几个外围据点,打击其气焰,也练练我们新整编的兵。”
然而,没等陈远找到合适的出击时机,来自吉安的一封密信,让他暂时按下了军事行动的念头。
信是留守吉安的幕僚所写,禀报了一件事:江西巡抚沈葆桢行文至吉安,以“协剿余孽,绥靖地方”为由,欲调派一支约千人的抚标营兵,进驻袁州西南的安福县,名义上归陈远“节制”,实则颇有监视与分权之意。
“沈抚台这是不甘寂寞了。”苏文茵放下密信,语气凝重,“袁州乃赣西重镇,他岂容大人您一家独大?此举一来可分功,二来可掣肘,三来……或许也有淮系在背后推动。”
陈远冷笑一声:“湘军打下的地盘,他沈葆桢想伸手,也没那么容易。”他沉吟片刻,道:“回文吉安,以袁州新定,粮饷艰难,恐难供应友军为由,婉拒抚标营入驻。同时,以我的名义,亲自修书一封给沈抚台,言辞恭谨,详述袁州现状及防御谭逆之艰难,恳请抚台大人体谅,并允准将安福县防务仍归我袁州协统一调度,以免令出多门,贻误战机。”
这是明确地划清界限,拒绝沈葆桢的渗透。陈远知道这会得罪这位顶头上司,但他更清楚,在湘军与江西本土势力的夹缝中,他必须紧紧依靠曾国藩这棵大树,才能站稳脚跟。
处理完这桩政治纷扰,陈远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军事。他召来王五和雷大炮。
“谭宗亮骚扰不断,我军不能总是被动应付。王五,你挑选两百精锐,扮作山民或商队,潜入芦溪周边,不必与敌大队接战,专打他的粮队、哨卡和落单的小股部队,以游击对游击,以袭扰对袭扰!记住,快打快撤,绝不恋战!”
“末将领命!”王五眼中闪过兴奋之色,这种任务正是他和麾下斥候的拿手好戏。
“雷大炮!”
“末将在!”
“你率一营兵马,移驻北面门户三阳镇。大张旗鼓,做出随时准备北进的姿态。若王五得手,敌军出现混乱,你可视情况,前出拔掉他一两个最前沿的寨子!但要见好就收,不得冒进!”
“哈哈!终于能动一动了!大人放心,俺老雷晓得轻重!”雷大炮摩拳擦掌。
安排妥当,陈远独自登上袁州北门城楼。远处山峦叠嶂,暮霭沉沉,那里隐藏着他的敌人,也蕴含着他的机遇。
他知道,与谭宗亮的较量将是一场持久战。军事、政治、经济、技术……全方位的竞争。他就像一块璞玉,正在被这乱世的洪流和重重压力,反复打磨锤炼。
“砺剑……”他轻声自语,手按冰冷的墙垛,目光穿透暮色,望向更遥远的北方。
他的剑,还不够锋利,他的势,还不够雄厚。但他相信,只要方向正确,步伐不停,终有一日,这柄潜藏于鞘中的利剑,将拥有劈开一切迷雾与阻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