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使者刘缵,因其俊美姿貌,而被冯太后宠爱,这事,很快传遍平城。
王睿虽为中山王,实际上的活儿,只有一个,那就是统领御林军,负责冯太后的人身安全。
夜露已冷,他独自站在大殿外面,傲然对月,身姿挺拔。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咳嗽了一声,慢转回身一瞧,原来是李冲。
他披着着一身月光与寒霜,正笑眯眯的树影里踱步出来。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李冲抱拳当胸道,声音很低,仿佛怕惊碎了如寒梦月影。
在俩人眼里,今晚的圆月有点不胜单薄!
“马上就去,你不是去督办均田制事项了吗?何时回来的?”王睿背着手,微微一笑。
“遇到点小麻烦,本来想入宫,跟太皇太后讨个主意,没想到,进不去了……”李冲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将手里的一个锦色包袱放在身边,脸上多少有些失落。他不是争宠,他忧虑的是自己的改革进度!
“包袱里是什么?”王睿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挨着他坐下来,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包袱上。
“怎么,御林军大统领要检查一下?”李冲歪着脑袋,调皮的问。
王睿释然一笑,道;“岂敢?就是随口一问,不爱说,算了。”
“没什么,都是我在乡下淘澄的小玩意……”说罢将包袱拿过来,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拿出一个泥塑的人偶,递给王睿。
王睿“噗嗤”一声笑了,叹道:“别说,还真有点像她……有点意思……”
“王兄刚才举头望月,呆愣了很久,在想什么?”李冲好奇的问。
“我在想,我在太皇太后宫门前看到几次月圆了?还能再看几次?”说完手握拳头,拳眼抵在唇上,咳嗽了两声。
李冲瞧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夜色的原因,关切道:“我看李兄平日似乎有一些倦态,可找太医仔细瞧过了?”
李睿靠近他,低声调笑:“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卜算医术,谁还能比我更会忽悠?放心,没大碍!”
俩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太后宫,里面灯光算不得明亮,但是一定在宴饮酬唱,刘缵不知道又在给冯太后讲什么有趣的故事……
俩人心里都清楚,冯太后一定是要借他传递给萧道成点什么,同时也要为北魏谋取些什么!
只是俩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以他们对冯太后的了解,和南齐必有一战,刘缵睡与不睡,结局都一样!
可是刘缵也是带着任务从南齐而来,他也是个猎手,希望通过和冯太后的蜜里调油,弄清楚她到底会不会近期南下,如果真有这个谋算,他也想通过各种能为让她放弃!
果然就在这一夜,冯太后在刘缵百般手段后,意乱情迷,道:“看来,俩国还是平和的好,不然你就要回去了……”
刘缵不停亲吻她,道:“太皇太后若是不愿意分离,自然我便不会离去……”
数日后,萧道成收到刘缵的飞鸽传书,北魏暂时没有南下打算,冯太后在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北魏安乐王拓跋长乐要谋反!
萧道成接到密信,浅浅一笑,扬了扬密信,递给沈约道:“你派去的人,很能干呢!赏,金银珠宝,往他家里送!”
于是大车小辆,堵在刘缵家门巷口,造成了严重的交通拥堵!黄门高声叫门,拍的兽环“啪啪”作响!要的就是四邻皆知!
萧道成能开一国之基业,自然非等闲之辈,他还不至于弱智到仅仅靠着美男计就觉得高枕无忧!
原本,萧道成早些年,便遣骁骑将军王洪范,出使柔然,重金联络,相约共同攻魏。
刘缵出使北魏的同时,萧道成再遣王洪范从自西蜀,经吐谷浑,绕西域,到达柔然王庭,约期公举!
柔然本来与北魏就是死敌,听闻萧道成有意北伐,欢欣鼓舞,立刻派出十余万铁骑,至塞上驻扎!
如今旌旗招展,杀气腾腾,平城几乎可以听到那铿锵有力的塞外马蹄之声!
却说刘缵的信息准确吗?
相当准确,冯太后枕边的话,怎么可能有假?
拓拔长乐也确实要反,想来也是,北魏本来是人拓拔家的,拓拔弘坐化以后,兄终弟及也是情理之中,怎么也轮不到冯太后操控朝堂!
这种想法压在他心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被冯太后调出中央以后,他反倒是放开了手脚。
网罗了一大批鲜卑贵族豪强,大家很快形成共识,打回平城,灭了冯太后,拿回属于拓拔家的东西!
于是兵甲齐备,军士云集。
冯太后却表现的风平浪静,密探一波一波返回,加紧文书堆满了她不算宽大的御桌,她总是付之一笑,随手丢在一边。
但是有一个人坐不住了,那就是十三岁的拓拔宏。
他少年老成,又熟读兵法战略,冷眼一看,南有齐国,北有柔然,成夹击之势,腹心之地亲叔叔还在磨刀霍霍,他岂能不怕!
如果拓拔长乐攻进平城,肯定一呼百应,那么自己结局一目了然:第一,立刻被杀,
第二:成为他的傀儡,过几天被杀!
这日,太阳偏西,他匆匆赶往太宁宫。
冯太后正在和刘缵下棋,因为一个棋子争执不下,刘缵握着冯太后的手,说是阻起悔棋,不如说是在吃豆腐!
冯太后巧笑嫣然。
见拓拔宏等不及通报,一头闯了进来,刘缵赶紧松开冯太后的手,扔了棋子,跪倒在地,磕头请安。
拓拔宏看了看他,眼神冷冷的,道:“贵使平身吧。”
刘缵明白祖孙有话要说,识趣地躬身退了下去。
“好好一局棋,让你搅和散了,来吧,你陪祖母将它下完!”
拓拔宏只好坐在刘缵的位置上,捉起棋子,却无意落子,只蹙着眉盯着棋盘发怔。
“你可知我们下的是什么?”冯太后忽然问。
“孙儿不知。””拓跋宏仍举棋不定,眼底满是茫然。
“这是萧道成所撰棋谱里的一个残局。”冯太后指尖轻叩棋盘边缘:“要知一个人,看他棋路最是直接——所谓文如其人,其实棋更如其人。”
“皇祖母看出什么来了?”
“此人有三绝,
第一能:隐忍,如潜伏草丛的毒蛇一般,没有一击必胜把握,绝不出击。
第二:能谋:驭子变化多端,三十六计玩的滚瓜烂熟。
第三:能和,审时度势,放生求稳,在他的棋局里随处可见!
嗨,是个厉害的对手!”
说完这话她抬起头看向拓拔宏,拓拔宏眉头皱到一起,心头愈发沉滞。
太闹心了!
“对了,我让你看望老令公,陛下可去了?”冯太后话锋一转,轻松一笑。
“去了。只是他家仍那般清苦,先前赏的金银,听说都散给了旁人。
这次我换了法子——命皇庭乐队每隔五日,派十个人去他府里,拣他爱听的曲子演奏;早晚膳食由御膳房直接送去,省得他总喝粥吃野菜;每逢初一十五,再送些牛肉美酒,不多不少,刚够他吃一顿,看他还怎么送人。”
他说着,又补充道,“衣裳、丝绵`绢帛也按月给,量不多,勤送罢了。”
冯太后掩唇轻笑:“你这学生,倒比我会对症下药。”
“老恩师还是那般亲切,虽年事已高,神志却清楚得很,记性也好。”拓跋宏眉梢微扬,带了些得意,“我跟他说想重修刑律,他竟主动把这活儿接过去了。”
见皇祖母频频点头,拓拔宏挪了挪身子,道:“皇祖母,你还有心情下棋?皇叔长乐听说都誓完师了?我们难道真的不用提前调军护卫吗?”
冯太后慢慢落下一枚棋子,声音平稳:“他不敢来。他怕一个人——无论聚多少兵马,只要那人振臂一呼,顷刻间便会作鸟兽散。”
“是谁?”拓跋宏一脸困惑。
“源贺老将军。”冯太后道,“如今朝中将军,多半是他旧部。我们说话,未必及得他一声咳嗽管用,我已经去见过老将军了。”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跌跌撞撞冲进一个黄门,“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启禀太后、陛下——大事不好,陇西宣王源贺老将军,方才……仙逝了!”
“嗒”一声轻响,拓跋宏手中的棋子应声而落,在青砖上弹了两下,叮铃铃转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