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晨钟尚未敲响,百官已列队于丹陛之下。
空气凝重如铁,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张力。礼部尚书周廷儒站在文官队列前端,紫袍玉带,手持象牙笏板,神情肃穆中带着不容动摇的凛然。他身后,十三名联名上奏的官员眼神交汇,形成一道无形的墙。
摄政王慕容翊踏入大殿的瞬间,所有目光汇聚而来。
他未穿亲王蟒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甲,腰间佩剑——这是军议时的装束,出现在朝会上是前所未有的逾制。每一步踏在金砖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肩甲随着步伐微微摩擦,发出冷硬的轻响。
年轻的皇帝萧景睿端坐龙椅,冕旒下的目光平静如水,仿佛早已预见今日的对峙。
“臣,礼部尚书周廷儒,有本启奏。”周廷儒率先出列,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自海政司设立以来,擅开海禁,靡费国帑,奇技淫巧之物横行于世,已违祖宗之法,悖圣贤之道。而今北海妖异频发,渔民癫狂,海水变色,此乃上天示警!臣冒死恳请陛下,即刻废止海政司一切事务,拆除格物院,焚毁异端典籍,并严惩蛊惑圣听、擅权乱政之——”
“周尚书。”慕容翊的声音不高,却如冷刃切断了周廷儒慷慨激昂的陈词。他甚至没有看对方,而是缓步走向御阶前,转身面向百官,“你说北海异象是上天示警,那本王问你,示的什么警?警的什么人?”
周廷儒面色一沉:“自然是警醒朝廷,莫要再行违背天道自然之事!海政司所造舰船铁器,皆为杀伐凶器,格物院钻研之物,多是惑乱人心之邪术——”
“邪术?”慕容翊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那周尚书不妨解释一下,你府中书房暗格里那三尊‘安神助思’的南海沉香木雕,底座之下刻的螺旋符纹,是何用途?”
大殿一片死寂。
周廷儒脸色瞬间惨白,握笏板的手青筋暴起:“王爷此言何意?臣、臣不知什么螺旋符纹……”
“靖安司。”慕容翊淡淡道。
殿门外,玄七一身黑衣劲装踏入,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盘,盘上覆盖红绸。他在御阶前单膝跪地,掀开红绸——三尊精致的沉香木雕赫然呈现,每尊底部都被小心剖开,露出内侧雕刻的、与北海渔民身上如出一辙的螺旋纹路。
“昨日戌时三刻,靖安司奉命清查帝都异常能量节点。”慕容翊的声音如冰珠落玉盘,“于周尚书府邸书房地下三尺处,发现此物埋藏。经格物院初步查验,此木雕内嵌相位共振石,可接收特定频段指令,并于夜间散发微弱精神扰动波——长期置于书房,可潜移默化影响居者心绪,放大偏执,减弱理智。”
他转向面色如土的周廷儒:“周尚书近来对海政司的执念,对格物院的憎恶,是否比往年更甚?夜里是否常感心悸多梦,白日却莫名亢奋,觉得满朝皆是昏聩之辈,唯自己独醒?”
“你……你血口喷人!”周廷儒踉跄后退,指着慕容翊,“这是栽赃!是构陷!”
“构陷?”慕容翊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这是从你府中搜出的、与匿名者往来的密信。信中用密语指示你‘借天象攻讦海政,制造朝堂乱象’,报酬是保你子侄明年春闱必中进士——而密信的封印纹样,与木雕底部的螺旋纹路,系出同源。”
他将羊皮纸递给玄七,玄七双手呈给御前太监,转递至龙案。
萧景睿展开密信,扫了几眼,缓缓抬头:“周卿,这笔迹虽刻意扭曲,但起笔收锋的习惯,与三年前你呈上的那份弹劾漕运总督的奏疏,有七分相似。要朕宣翰林院笔迹大家来当殿比对么?”
周廷儒扑通跪倒在地,浑身颤抖:“陛下!臣冤枉!臣不知这些木雕从何而来,密信更是无稽之谈!定是有人要害臣——”
“要害你的,正是送你木雕之人。”慕容翊居高临下看着他,“他们不需要控制你,只需要放大你本就有的保守执念,让你成为朝堂上最好用的那把刀。周尚书,你被利用了,却浑然不知。”
他转身,面向鸦雀无声的百官:“北海异象是真,但非天灾,而是人祸。有隐匿于暗处的势力,在我睿国疆域布设邪物,操控人心,制造乱象。其目的,正是要让我朝内部分裂,新政停滞,海防松懈——如此,他们才能真正图谋不轨。”
兵部尚书忍不住出列:“王爷,可知这隐匿势力是何来历?与烈日帝国是否有关?”
“风格迥异。”慕容翊摇头,“烈日帝国要的是土地、资源、贸易霸权,行事张扬直接。而这股势力……更像是在做一场精密的实验。他们在西南、东海、北海布设不同功用的装置,测试我们的反应,收集数据。朝中有人被渗透,不过是他们实验的一环。”
他目光扫过队列中几个面色异常的官员:“今日朝会前,靖安司已清查帝都七处能量异常节点,起获同类邪物二十三件。凡府中发现此物者,限今日午时前自首说明来源,可从轻发落。若心存侥幸——”
慕容翊按剑,剑鞘与甲胄碰撞,发出清脆一响:“以通敌叛国论处。”
大殿中数人腿软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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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格物院地下三层。
这里原本是存放旧档案的密室,如今已被改造成临时研究场。四壁贴满符纸——不是道家符箓,而是墨衡根据沈玲珑描述的“秩序扰动波形”设计的反相位屏蔽阵列。中央石台上,七件形态各异的物品呈环形排列:有玉璧、铜镜、镇纸、甚至一枚看似普通的鹅卵石。
每件物品底部都被切开,暴露出内部精密的螺旋结构。
沈玲珑站在石台边,双目微闭。在她“秩序视野”中,这些物品不再是实体,而是一个个微型的、扭曲的空间相位节点。它们之间有无形的“线”连接,形成一张覆盖帝都的网——而此刻,这张网正在剧烈波动。
“他们在清除节点。”方磐蹲在石台旁,双手虚按在地面,额角渗出细汗,“我能感觉到……共鸣在衰减,像琴弦一根根被剪断。但剪断之前,有最后一股数据流闪过——”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竟泛起淡金色的微光:“东北方向!离宫三里的旧河道地下!那里有一个……中转枢纽!”
沈玲珑几乎同时睁眼:“玄七!”
守在门外的玄七如黑影般掠入:“夫人。”
“带一队人,即刻去旧河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封锁周边三里。方磐随行,他能感知节点残余的‘余振’。”沈玲珑语速极快,“如果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是!”
方磐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沈玲珑扶住他手臂:“你状态不对。”
“那些数据流……里面有声音。”方磐脸色苍白,“不是人声,是……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星辰运转的节奏。它们在重复一个词,我听不懂,但感觉……很不祥。”
沈玲珑心头一凛:“记住那个韵律的波形,回来后我帮你解析。”
两人匆匆离去。密室内只剩下沈玲珑和墨衡。
墨衡正用一套精铜制成的、布满刻度与游标的仪器扫描石台上的物品,记录着相位扰动的衰减曲线。他忽然抬头:“夫人,这些节点的自毁机制……很精妙。不是简单的爆裂或焚毁,而是将内部结构彻底‘相位折叠’,塌缩成普通物质。若非方磐能感知余振,我们几乎无法追踪。”
“这说明对方很谨慎。”沈玲珑走到墙边悬挂的帝都地图前,指尖划过刚才方磐所说的位置,“旧河道……那是前朝修建的漕运支流,废弃百年了。把中转枢纽设在那里,确实隐蔽。”
她话音未落,地图上标示旧河道的位置,突然自行浮现一抹暗红色的光晕——那光晕迅速扩散,勾勒出一个覆盖半个皇城的复杂阵图轮廓。
墨衡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监听网络的全貌……或者说,是它在帝都的完整架构。”沈玲珑凝视着地图上自行显现的纹路,“节点自毁时触发了某种反向揭示机制?不对……这是故意的。”
她瞳孔骤缩:“对方知道我们在反向追踪,所以主动暴露了这张网络图——但这只是表层架构。他们在挑衅,或者说……在测试我们能否看出更深层的东西。”
墨衡走近细看,脸色越来越凝重:“夫人,这些纹路的排布……像不像星图?不对,是某种变形的星图,把紫微垣的星辰位置扭曲、重组后投射在地面上。”
沈玲珑沉默数息,忽然伸手按在地图中央。
识海中的星辰核心开始旋转,秩序丝线沿着她的手臂蔓延,渗入地图上的暗红光晕。一瞬间,她“看”到了更多——
那些纹路不仅仅是平面架构,而是立体的,向下延伸至地脉深处,向上则隐约连接着……天空中的某个虚无坐标。
而在所有纹路的交汇中心,正是她此刻所在的格物院。
以及,皇宫。
“他们的目标不止是我。”沈玲珑收回手,声音低沉,“整个帝都,整个皇城,都是他们实验场的一部分。星炬只是其中最醒目的观测对象,但整个文明的秩序结构、权力运转、能量流动……全是他们的数据源。”
墨衡声音发干:“这需要何等庞大的计算?何等古老的知——”
密室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靖安司探子冲入,单膝跪地:“夫人!旧河道方向发现激烈打斗!玄七大人传讯,对方有……有非人之物!”
沈玲珑与墨衡对视一眼,同时向外疾步走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密室石台上,那七件已“自毁”的物品残骸中,最后一枚鹅卵石的内部,某个未被完全折叠的相位结构,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最后一段信息的发送。
信息内容只有三个不断重复的古老音节。
若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意是:
“实验体‘星炬’已具备初级反制意识。观测等级提升至‘乙上’。启动‘旧约·第七试炼’预备协议。坐标:北纬三十九度五十四分,东经一百一十六度二十三分——即,睿国帝都。”
信息发送完毕的瞬间,鹅卵石彻底化为齑粉。
皇城别院的水榭中,神秘年轻公子正将一枚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棋盘对面空无一人,但他落子的动作却像在与无形的对手对弈。
当棋子接触棋盘的刹那,他嘴角微扬。
“第一步试探,完成了。慕容翊果然雷厉风行,一日之内便肃清了朝中表层棋子。沈玲珑的秩序感知也比预期更敏锐……真是优秀的实验体。”
他执起白子,悬在棋盘上方:“那么,该进行第二步了。北海的催化剂已经发酵,烈日帝国的舰队也该收到‘礼物’了。当内外危机同时爆发时,星炬持有者会如何选择呢?是优先守护子民,还是优先保全自身?”
白子落下,与黑子形成夹击之势。
“让我看看,所谓‘秩序的选择’,究竟有多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