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里港的午后,灼热的阳光炙烤着码头,空气中混杂着香料、汗水与海风的气味。大明舰队与当地及阿拉伯商队的贸易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码头上堆放着成包的胡椒、檀香木,以及准备装船的明瓷与丝绸。表面上的繁荣之下,却暗藏着汹涌的危机。葡萄牙人的挑衅虽被暂时压下,但谁都明白,以阿尔瓦雷斯为首的殖民势力绝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这日,萧景珩正在“靖海”号上与几名将领商议下一步前往印度西岸其他港口的航线,沈清辞则在舱室内整理贸易文书与海图。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大人!不好了!”一名派往岸上采购蔬菜水果的小旗官(低级军官)满脸是血,踉跄着冲进指挥舱,嘶声道:“咱们的人在市场上被围了!是佛郎机人!他们故意找茬,说咱们的银子成色不对,掀了摊子,还动手打人!王把总他们被几十个佛郎机水手和他们雇的土着打手围住了!”
指挥舱内瞬间寂静,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脸色一沉,眼中寒光骤现:“对方有多少人?动兵器没有?”
“不下五六十人!手持短棍、弯刀,咱们的弟兄只有十来个,赤手空拳,王把总为护着弟兄们,头上挨了一棍,血流不止!”小旗官急道。
“欺人太甚!”张诚参将怒发冲冠,“大人!让末将带一队弟兄上岸,剁了这群番狗!”
“不可鲁莽!”萧景珩抬手制止,声音冰冷,“佛郎机人这是故意寻衅,想逼我们动手,制造事端。若我军大队人马持械上岸,正中其下怀,扎莫林面前不好交代,更可能引发大规模冲突。”
他略一沉吟,快速下令:“张参将,你立刻点一队五十人的精锐,全部换上便装,暗藏短刃,由这位小旗官带路,速去市场解围。记住,以驱散救人为要,非必要不得动用兵刃,更不可率先杀人!但要打出威风,绝不能堕了我大明的气势!”
“得令!”张诚领命,旋风般冲出舱室。
“传令各船,一级战备!炮口对准港口方向佛郎机商馆区!没有我的命令,一炮不许放!但要让佛郎机人看清楚,我大明战舰不是摆设!”萧景珩继续下令,杀气凛然。
命令迅速传达,舰队瞬间进入临战状态,森冷的炮口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沈清辞闻讯也从舱内走出,来到萧景珩身边,低声道:“世子爷,此事恐难善了。佛郎机人蓄谋已久,市场冲突只是开端。需防其后续动作,甚至可能在海上发难。”
“我知道。”萧景珩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港口方向,“他们想逼我们亮出底牌。那就让他们看看!”
约莫半个时辰后,张诚带着人马返回,虽有人挂彩,但气势昂扬。他禀报说,赶到市场时,明军士兵正被围攻,情况危急。他们迅速冲散人群,救出同袍,并未主动杀伤,但下手狠辣,将为首闹事的几名葡萄牙水手及其打手打得筋断骨折,倒地哀嚎,其余人作鸟兽散。现场围观者众多,皆可见证是葡人先行动手且以多欺少。
“办得好!”萧景珩赞许道,“将受伤弟兄妥善医治。将事情经过,连同我方人员伤情、缴获的凶器,详细记录,形成文书。再派人去告知扎莫林的港务官,请其秉公处理,严惩肇事者!”
萧景珩此举,既展示了武力与决心,又将皮球踢给了古里当局,占据了道义制高点。
果不其然,葡萄牙商馆很快向扎莫林提出了强烈抗议,反诬明军“无故殴打其水手”,要求严惩“凶徒”,并威胁否则将采取“必要措施”。阿尔瓦雷斯甚至派出一艘轻型战舰,驶近明军舰队锚地,进行挑衅性的巡航。
面对葡方的倒打一耙和武力示威,萧景珩毫不退缩。他亲自草拟了一份措辞强硬的照会,遣使送至葡萄牙商馆,并抄送扎莫林宫廷。照会中,他列举事实,严词指责葡方蓄意挑衅、殴打大明官兵、破坏古里港安宁,要求葡方立即道歉、赔偿伤者、严惩肇事水手,并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同时,他命令“靖海”、“平波”两舰起锚,驶出港口,在距葡舰不远处下碇,炮口直指对方,进行反威慑。
一时间,古里港外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两大强权的战舰剑拔弩张,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扎莫林宫廷内,气氛凝重。国王与大臣们紧急商议。一方面,他们乐见明朝遏制葡萄牙的气焰;另一方面,又极度担心双方在自家门口开战,殃及池鱼。扎莫林最终采取了和稀泥的态度,派重臣分别安抚双方,希望“以和为贵”,但并未明确表态支持哪一方,显然是想坐山观虎斗。
这种暧昧的态度,反而助长了葡萄牙人的气焰。阿尔瓦雷斯误判形势,认为扎莫林不敢得罪自己,明朝人也是外强中干。在僵持两日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派遣三艘中型战舰(两艘卡拉维尔帆船,一艘小型加莱赛战船),趁拂晓时分,突然驶出港口,企图凭借其船速快、火炮射速快的优势,对落单的明军补给船或哨船进行偷袭,以此打破僵局,挽回颜面。
然而,阿尔瓦雷斯低估了萧景珩的警惕性与明军水师的训练水平。明军的哨船早已发现葡舰异动,迅速发出警报。
“终于来了!”接到警报的萧景珩,不惊反喜,他等待的就是对方率先动手的机会!“传令!各船按预定方案,迎战!让这些西番蛮子,尝尝我大明水师的厉害!”
朝阳初升,海面上薄雾氤氲。三艘葡舰呈品字形,高速冲向正在港外执行巡逻任务的两艘明军福船。葡舰率先开火,炮弹呼啸着掠过明船周围,激起道道水柱。
“升起信号旗!命令‘威远’、‘定海’两舰向东南浅水区撤退,诱敌深入!‘靖海’、‘平波’、‘振武’、‘扬威’四舰,随我从左翼包抄!其余各舰,封锁港口方向,断其归路!”萧景珩立于“靖海”号舰桥,令旗挥动,冷静指挥。
明军舰队迅速变阵,看似慌乱后撤的两艘福船,巧妙地将三艘葡舰引入了预设的伏击圈。当葡舰发现侧翼出现四艘庞大的明军主力战舰时,为时已晚!
“开炮!”萧景珩看准时机,一声令下。
“轰轰轰——!”
“靖海”、“平波”等舰的侧舷重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数十枚沉重的铁弹和开花弹(内填火药铁珠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葡舰!虽然明军炮术在射速上仍逊于对手,但此次占据先机,且炮火集中,顿时取得了战果。一艘卡拉维尔帆船的主桅被链弹(专门用于破坏帆缆的炮弹)打断,船速大减;另一艘则被数枚实心弹击中水线附近,船体破裂进水!
葡舰陷入慌乱,匆忙转向,试图利用其灵活性摆脱包围,但明军战舰早已封住去路,各船火炮次第开火,形成交叉火力。海面上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木屑横飞。那艘小型加莱赛战船试图靠近接舷肉搏,却被“振武”号密集的火铳和弓箭击退,甲板上死伤惨重。
阿尔瓦雷斯在港口内的旗舰上,用望远镜看到这一幕,气得暴跳如雷,却不敢再派舰出港增援,因为港口已被明军其余战舰看死。
战斗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三艘出击的葡舰两艘重创,一艘轻伤,狼狈不堪地逃回港内,船帆破碎,船身弹痕累累。明军舰队则仅有轻微损伤,大获全胜!
当明军舰队押着俘获的少量葡军水手,簇拥着那艘因主桅断裂而无法航行的卡拉维尔帆船,浩浩荡荡返回锚地时,整个古里港沸腾了!码头上的印度人、阿拉伯人发出震天的欢呼,长期以来被葡萄牙人欺压的怨气,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而葡萄牙商馆方向,则一片死寂。
萧景珩没有追击,而是见好就收。他再次向扎莫林递交照会,通报“自卫还击、痛惩来犯之敌”的战果,并再次强调明朝维护和平贸易的立场。
经此一战,明朝舰队的实力与决心展露无遗。扎莫林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他不仅严厉斥责了葡萄牙人的挑衅行为,要求其赔偿损失,更正式同意了明朝在古里设立常驻市舶司分支机构的请求,并给予了极大的贸易优惠。古里的局势,瞬间明朗。
然而,萧景珩与沈清辞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他们知道,与葡萄牙人的较量远未结束,此番受挫,阿尔瓦雷斯必会向果阿求援。真正的风暴,或许在通往印度西岸下一个港口的航路上,正等待着他们。
在古里补充了充足的补给,处理完善后事宜后,大明舰队再次扬起风帆,在古里民众复杂的目光中,驶出港口,向着西方那片更加莫测的、佛郎机势力根深蒂固的印度西海岸,破浪前行。烽烟暂熄,但海洋霸权之争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