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一下,不过片刻功夫,议事厅外便传来一阵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
荀彧当先而入,一身朝服未换,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
紧随其后的是贾诩,他眼帘低垂,步履无声,整个人像一道融入阴影里的影子。
张辽虽无甲胄在身,但步履铿锵,每一步都带着一股子沙场上浸染出的铁血之气。
接着进来的,是关羽,身形魁梧,丹凤眼微闭,抚着长髯的手指未曾动过分毫。
候在外面的曹仁跟着进来,许褚则如同一尊铁塔,默默立于门侧,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开来。
徐庶看着来人,心里暗暗赞叹。
光看这份气势,就能感觉到这曹营之中,确实藏龙卧虎。
“诸君,”曹操满脸兴奋,指着徐庶,声音洪亮,“我为诸君引荐一位大才!颍川徐庶,徐元直!”
厅中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个略显清瘦的儒生身上。
荀彧微微躬身,拱手为礼,目光温和,却带着审度。
贾诩那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原状。
曹仁张辽等武将则抱拳,行了个干脆利落的军礼。
“主公,召我等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荀彧一开口,便直指核心。
“文若不妨看看此物。”曹操指了指桌上的绢帛。
荀彧拿起绢帛,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没有迟疑,当即将绢帛上的内容一句句地念了出来。
“汝南刘辟、袁綝反,断我粮道,万石粮草被截……”
厅中气氛瞬间凝重。
断粮!
后院起火!
“岂有此理!”
曹仁勃然大怒,一步跨出,抱拳请命,声如洪钟:“主公!末将愿率三千铁骑,连夜奔袭!不踏平平舆,将那袁綝、刘辟之流碎尸万段,末将提头来见!”
曹操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走到徐庶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自得。
“诸位勿忧。袁绍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我等已有万全之策。而这破敌之策,便出自元直之手!”
随即,他便将徐庶那“快刀斩乱麻,攻心为上”的计策,以及调动关中钟繇之粮草以解燃眉之急的后勤方略,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荀彧看向徐庶的眼神,瞬间从审度变为了激赏。
贾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终于泛起一丝真正的波澜。
此人,不仅有谋,更有大局观!
曹操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愈发得意。
“我意,拜元直为司空府军谋掾,参赞军机!诸君,以为如何?”
军谋掾,虽非高位,却是司空近臣,能参与核心军机。
这等信任,对一个初见之人而言,已是破格之赏。
“主公英明!”荀彧率先表态。
众人也纷纷附和。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曹仁:“子孝,此事……”
他话未说完,一道身影排众而出,声若巨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明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关羽那双半闭的丹凤眼,此刻已然圆睁,精光四射。
他抚着颌下长髯,对着曹操一拱手,语气中透着一股难言的傲气:“区区草寇,何劳子孝将军大驾?此乃杀鸡用牛刀也!”
这话一出,曹仁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看向关羽的眼神有些复杂。
关羽没管那么多,只是自顾自说道:“关某蒙主公恩养,身居许都,日日饮酒观花,心中实为有愧!今有此良机,愿请领一支精兵,前往汝南。不日,必提袁綝、刘辟二人之首,献于阶下!”
曹操看着关羽,看着他眼中那团几乎要烧出来的火焰,心中一动。
他知道,关羽是一头猛虎,许都这座富贵牢笼,困得他太久了。
若不让他出去见见血,只怕真要憋出病来。
更何况,让关羽去,既能安抚其心,又能向天下人展示自己麾下猛将如云,连降将都能委以重任,一举多得!
“好!”曹操抚掌大笑,笑声中满是豪情,“云长有此豪情,操,岂能不允?”
他转向曹仁,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子孝,云长既有此意,你便坐镇许都,统管城中防务,以防宵小。此任,亦是重中之重。”
曹仁是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曹操的用意。
他没有半分不满,只是干脆利落地抱拳躬身:“末将,遵命!”
“关羽听令!”曹操神色一肃。
“关某在!”
“你可传我令至官渡,让曹洪分出三千精骑,赶回许都待命!兵马一到,你便与元直出发,元直为军师,随军同往,参赞军务!”
“明公,慢!”关羽长髯一甩,抬手打断了曹操的话,“调动大军耗费时日,战机稍纵即逝!某此去,只需带本部五百校刀手,足矣!”
五百人?
曹操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荀彧和贾诩。
只见荀彧微微颔首,而一直装睡的贾诩,眼皮也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曹操心中大定。
“好!有胆有识!便允云长所请!”
“关某,领命!”
……
官渡风急,许都雷动。
而中牟,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官渡水畔,十几座崭新的窑炉拔地而起,如同蛰伏的巨兽,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吐着滚滚浓烟,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灰黑色。
马钧站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坡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风吹起他那身满是尘土的短褂,少年清瘦的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烟灰,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看着那些由自己亲手督造的窑炉,看着无数民夫来回奔走,将一块块晾干的坯料送入炉膛,心中翻涌的,不是骄傲,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敬畏。
先生所言的“天工之法”,正在他手中,一点点变为现实。
“德衡。”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马钧回过神,回头一看,连忙躬身行礼:“军......师。”
荀攸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后,这位向来坐镇中军的谋主,此刻却一身布衣,脸上同样沾着风尘。
他看着那些窑炉,眼中是与马钧如出一辙的震撼与期待。
“这炉子,火候可有把握?”荀攸问。
“回......军师,”一提到专业,马钧瞬间恢复了工匠的严谨与专注,“我已......遵先生之法,以硬木炭为薪,并联......联牛皮风箱,昼夜鼓风。方才......才学生亲自查看了火色,已微微泛白。再有三个时辰,首批熟料,便可出炉!”
“好!”荀攸重重点头,目光又投向不远处。
在那里,河滩上成千上万的民夫正在热火朝天地劳作。
他们没有打磨,没有切割,只是用最原始的工具,将那些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毛石,从山体中开采出来,或用绳索捆绑,或用木材吊起,装上一辆辆牛车。
“窑炉之火日夜不息,这采石之工,亦不可停歇。”荀攸的声音沉稳,“半月之内,我等当将首批石料与水泥,运抵官渡,试试那毛石之墙是否可行。”
马钧挺直了胸膛,少年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请军师放心!德衡纵不眠不休,也定......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