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传令兵一声通传,半跪在地。
曹操刚拿起的茶盏僵住。
脸上那抹因得遇良才而泛起的红光,瞬息间褪得干干净净。
“何事惊慌?”
“禀司空!汝南急报!”传令兵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被油布死死裹住的竹筒,双手高举过头顶。
那油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显然这一路并不太平。
郭嘉离得最近,几步上前,一把夺过竹筒。
手指翻飞,扯去油布,倒出其中的绢帛。
他挥手示意传令兵退下,随即展开绢帛,目光只在上面扫了一瞬,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便荡然无存。
“奉孝,念来我等听之。”曹操端着茶盏,坐回主位。
“满太守急报:汝南郡内,有逆贼暗通已降之黄巾余孽刘辟,意图谋反!”
“谋反?”
曹操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汤泼出几滴,落在案几上,晕开一片刺眼的水渍。
“已经反了!”
郭嘉重重点头,语速极快。
“此乃满伯宁亲笔信!贼首名唤袁綝,乃是袁绍同族远亲!此人暗中勾结刘辟,趁我军主力集结官渡、后方征调粮草之际,竖起反旗。”
“彼等以‘司空苛政,不顾民生’为名,煽动郡中吏民作乱!”
郭嘉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看向曹操。
“如今,贼军已占据郡治平舆,截断了即将运往官渡的三万石军粮!许都以南,人心惶惶,郡县震动!”
咔嚓。
一声脆响。
曹操手中的茶盏竟被重重磕了一下。
袁綝!
袁绍同族!
截断军粮!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把刺客的尖刀,扎进了曹军目前备战的软肋。
官渡前线,正在调度军马,数万大军拼的就是后勤,拼的就是粮草!
这三万石粮食,是前线将士半个月的口粮!
如今被截,无异于釜底抽薪!
汝南!
就在许都的眼皮子底下!
汝南一乱,等于自家后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乱的是人心!
“袁本初……好手段!”
曹操猛地攥紧了拳头,砰的一下砸在桌上。
前一刻还因喜得大才而春风满面,这一刻,滔天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郭嘉眉头紧皱,也在思索破敌之机。
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身旁的徐庶。
他微微一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噩耗,徐庶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反而眉头微蹙,双目炯炯有神,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堪舆图。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幅地图。
一股跃跃欲试的昂扬战意,几乎要从他那单薄的青衫下破体而出。
郭嘉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曹操敏锐地察觉到了郭嘉的异样,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徐庶身上。
昨日虽考校过此人,那些问题,刁钻却终究是纸上谈兵。
而现在,一个真正的难题,就摆在眼前。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曹操站起身,放下茶盏,朝着徐庶拱了拱手。
“先生,此事,当如何处之?”
郭嘉含笑不语。
曹操目光如炬。
所有的压力,瞬间都聚焦到了徐庶一人身上。
徐庶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股压力,他缓缓转过身,对着曹操,不卑不亢地长长一揖。
“主公,此事看似危急,实则,破之不难。”
此言一出,曹操脑袋微微一撇。
“哦?先生请讲。”
“袁綝虽是主谋,其势,却如空中楼阁。”徐庶走到堪舆图前,手指点在“汝南”的位置,声音清晰。
“其一,他借‘民生’为旗号,说明其部众,多为被煽动的无知百姓,并非死士。人心,可为我所用。”
“其二,刘辟所部,乃黄巾余孽,只会流窜劫掠,并无攻坚之能。据城而守,看似势大,实则画地为牢。”
“故而,此战破局之要,不在于大军碾压,而在于快刀斩乱麻,攻心为上!”
徐庶看了看外面,光芒一闪。
“主公可遣曹仁将军,率三千轻骑,星夜奔袭,以雷霆之势,直扑平舆!”
“同时,昭告汝南全境!”徐庶加重了语气,“大军所至,只诛首恶袁綝、刘辟!凡被胁从之吏民,放下兵器者,一概不问!若能献上贼首级,赏千金,封亭侯!”
“此令一出,叛军之内,必然人人自危。那些被裹挟的百姓为了活命,定会动摇,那些黄巾旧部为了赏金,定会反噬。”
“袁綝与刘辟之间,本就是利益结合,毫无信义可言。大军未至,其内必先乱!”
曹操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计策,与当初林阳建议满宠平定汝南之乱的思路,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更加狠辣,更加直接!
“计是好计。”曹操沉吟片刻,眉头依旧紧锁,“只是……这三万石粮草已被截留,前线断粮在即,即便平定汝南,远水难解近渴。这空缺,如何接济?”
徐庶却仿佛早有预料,他不答反问:“主公,关中现今何人镇守?”
曹操一愣,下意识答道:“钟繇。”
“可是那位助力天子逃离长安,待主公迎天子迁都许昌的钟元常?”
“正是此人。”
徐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庶云游四方之时,曾听闻此人文笔超群,雅性宽和,勤恤民隐,乃一良臣。长安有此人坐镇,此事无忧矣。”
曹操有些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哦?元直有何见教?”
“主公,”徐庶指了指地图,“汝南粮道虽断,关中尚有存粮!”
“可立刻下诏钟繇。我曾闻其抚定马腾、韩遂,关中屯田连年丰收,手握西北钱粮。可令其接诏后,三日内调府库及屯田粮三千五百石,分两批沿渭水、黄河、济水顺流而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首批一千五百石先行,轻舟快船;第二批两千石跟进,直抵官渡济水码头。”
“沿途令关中校尉张既率千余步骑护船南岸,至达济水!”
说到此处,徐庶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曹操。
“主公,庶还有一问?”
“元直请讲!”曹操此刻已完全被徐庶的思路带了进去。
“济水交接之处,有哪位将军守卫?”
曹操思索片刻,答道:“程昱程仲德守在鄄城。”
“好!”
徐庶猛地一击掌,声音清脆。
“那粮至济水后,由程仲德派部接应,可保无虞。此粮虽路途稍远,但水运极快,顺流而下,约十日可达,却足以解前线十日之急!”
“待曹仁将军平定汝南,豫南粮道自复。关中粮到、豫南粮续,两相衔接,万无一失!”
一番话,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军事打击、政治分化、后勤保障,三管齐下,环环相扣。
不仅算到了敌人的弱点,更算到了己方的资源,甚至连并不在场的钟繇程昱等人的位置和能力,都算计在内。
郭嘉在一旁听得抚掌而笑,看向徐庶的眼神,满是欣赏。
此人,当真是一块璞玉!
曹操心中的怒火与忧虑,早已被狂喜所取代。
然而,徐庶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心大悦。
只见徐庶再次躬身一揖,语气铿锵有力。
“主公!‘胁从不问’之策,关键在于安抚与说降。庶不才,久在乡野,颇知吏民之心。愿随曹仁将军同往,为主公分忧!必不负主公所托!”
主动请缨!
这不仅仅是献策,更是要亲自将这计策,化为战果!
这便是担当!
是自信!
“好!好!好!”
曹操连道三声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徐庶的手臂。
“有先生在,操,何愁大业不成!”
他当机立断,转头喝道:“来人!传我将令!”
“传荀彧、贾诩、关羽、曹仁、张辽、许褚,速来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