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馆巷的晨雾总带着股呛人的烟味,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混着烟油,踩上去滑得像抹了油。杜月笙站在“三顺烟馆”对面的茶摊前,望着那扇挂着“暂停营业”木牌的黑漆大门,指节在茶碗沿上轻轻摩挲。
“先生,这烟馆老板可是个硬茬。”阿笙捧着刚买的芝麻饼,咬得咔嚓响,“听说姓黄,道上人称‘黄三爷’,手里不仅有烟土,还藏着军火,连巡捕房都得让他三分。”
杜月笙呷了口粗茶,茶味带着焦气,像极了这巷子的底色。他昨天收到线报,黄三爷借着“整顿烟馆”的由头,把巷尾三家小烟馆全逼得关了门,连开了二十年的“老顺记”都被他放火烧了,老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他要独占这巷的烟土生意?”杜月笙的目光落在三顺烟馆墙根的暗渠上,那里刚有个黑影闪进去,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在往里面运货。
“不止。”阿笙往嘴里塞了块饼,“听说他想把烟馆改成赌场,还跟租界的法国人勾搭上了,说要‘引进新式玩法’,其实就是想把这巷变成法租界的‘后花园’,方便那些洋鬼子寻欢作乐。”
正说着,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黄三爷骑着匹黑马,穿着件藏青色绸衫,领口别着朵红玫瑰,身后跟着八个挎枪的保镖,马蹄踏过石板路,溅起的泥水溅了路边乞丐一身。
“哟,这不是杜先生吗?”黄三爷勒住马,嘴角叼着支烟卷,烟雾在他脸上缭绕,“大驾光临,是想尝尝我新到的‘云土’?还是想跟我讨杯茶喝?”
杜月笙放下茶碗,指尖在茶桌上画了个圈:“黄三爷的茶,怕是藏着刀吧?”他抬眼看向对方,“巷尾的老顺记,烧得连门框都没剩下,三爷下手够利落的。”
黄三爷笑了,烟灰落在绸衫上也不在意:“那老东西不识抬举,敢跟我叫板,就得有被烧的觉悟。”他翻身下马,玫瑰别针在晨光里闪着刺目的光,“杜先生要是来劝架的,就趁早回去,这巷的规矩,现在由我说了算。”
茶摊老板吓得缩到桌子底下,阿笙悄悄摸向腰间的短铳,却被杜月笙按住。他站起身,长衫下摆扫过茶凳,带起一阵风:“规矩?谁的规矩?是你烧人铺子的规矩,还是法国人纵容你贩毒的规矩?”
黄三爷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随即从怀里掏出个烫金帖子,往桌上一拍:“看见没?法国人给的‘特许证’,我在这巷做什么,轮不到外人插嘴!”
帖子上果然盖着法租界的印章,墨迹崭新,显然是刚到手的。
“特许证?”杜月笙拿起帖子,指尖在印章上轻轻一捻,突然冷笑,“黄三爷怕是被人当枪使了。”他把帖子扔回桌上,“这印章是伪造的,真正的租界印章角落有个小缺口,你这上面干干净净,倒像是街边刻章铺的手艺。”
黄三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去趟领事馆就知道了。”杜月笙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雾里,“不过我猜,你不敢去——毕竟你运的那些‘货’,可见不得光。”
这话像戳中了黄三爷的软肋,他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喊:“给我打!让他知道这巷谁说了算!”
保镖们举着枪围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茶摊。阿笙猛地掏出短铳,却被杜月笙拦住:“别急,看看这是什么。”他从怀里掏出张照片,往黄三爷面前一递,“你昨晚让手下埋在老顺记后院的军火,我让人挖出来了。这要是报给巡捕房,够你蹲二十年大牢。”
照片上,十几个木箱整齐地码在坑里,木箱缝隙里露出的枪管闪着冷光。黄三爷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烟卷“啪”地掉在地上。
“你……你什么时候……”
“你派人放火时,我就在对面茶馆喝茶。”杜月笙捡起照片,慢悠悠地揣回怀里,“黄三爷,你说我把这照片给法国人送去,他们会不会觉得你这颗棋子,有点太蠢了?”
黄三爷的保镖们面面相觑,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他们都是混饭吃的,真要扯上军火走私,谁也不想把命搭进去。
就在这时,巷尾突然传来警笛声,巡捕房的车呼啸而至。黄三爷脸色惨白,以为是杜月笙报的警,突然从怀里掏出颗手榴弹,拉开引线就往杜月笙面前扔:“我不好过,你也别想活!”
阿笙眼疾手快,一把将杜月笙推开,自己扑过去用茶桌挡住——手榴弹却没炸。杜月笙爬起来时才发现,引线根本没烧到底,显然是颗吓唬人的哑弹。
“黄三爷也就这点本事了。”杜月笙掸了掸长衫上的灰,看着被巡捕按在地上的黄三爷,“以为靠吓唬人就能占地盘?怕是忘了这巷的老人,还记得‘以和为贵’四个字。”
巡捕带走黄三爷时,巷尾突然涌出来十几个老人,都是被黄三爷逼走的烟馆老板。为首的白胡子老头颤巍巍地给杜月笙作揖:“杜先生,多亏您了。这巷……总算能喘口气了。”
杜月笙忙扶住他:“老先生客气了,都是该做的。”他指着三顺烟馆,“这地方空着也是浪费,不如改成粥棚,冬天给穷人施粥,夏天给路人歇脚,您看如何?”
白胡子老头眼睛一亮:“好!好!就按杜先生说的办!”
老人们七手八脚地清理烟馆,烟味渐渐被清水的气息取代。有个老婆婆端来碗热粥,往杜月笙手里塞:“尝尝,自家熬的,配着刚才的粗茶喝正好。”
粥香混着茶味,在雾散的巷子里漫开。阿笙啃着芝麻饼,含糊不清地说:“先生,您这抢地盘的法子,跟别人真不一样。”
杜月笙喝着热粥,望着老人们忙碌的身影,突然笑了:“抢地盘不是为了占着,是为了让它能养活人。”他想起黄三爷领口那朵扎眼的红玫瑰,再看看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粥,突然觉得,真正的地盘,从不是靠枪杆子抢来的,是靠人心一点点焐热的。
雾彻底散了,阳光照进烟馆巷,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个孩子拿着糖葫芦跑过,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鸽子,翅膀扑棱的声音里,混着老人们的谈笑声,像支被遗忘很久的歌谣,终于重新唱了起来。
而街角的阴影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转身钻进了汽车。车窗缓缓升起时,露出他袖口绣着的鸢尾花——那是法国领事馆的标记。他掏出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代号‘夜莺’,目标清除。”
怀表的指针指向九点整,新的棋局,已在阳光下,悄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