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被囚车游街,受尽万民唾骂的消息,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沈阳城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更加汹涌的浪潮。数十年来压抑在辽东汉民、乃至所有心系大明之人胸中的国仇家恨,仿佛找到了一个集中的宣泄口。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人不在议论这个昔日位高权重、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大汉奸,人们翘首以盼,期待着对他的最终审判,期待着正义的伸张。
而与此同时,夜枭与军法司对洪承畴的初步讯问,却因其对“黑鸦”与罗刹使者等事的极度惊恐和讳莫如深,陷入了僵局。洪承畴仿佛被打断了脊梁,对已定的叛国之罪供认不讳,只求速死,但对那些更深层次的秘密,却咬紧牙关,不肯再多吐露半分。
张世杰深知,洪承畴其人,关系重大。他不仅是明清鼎革之际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叛臣,其身上更可能牵扯出关于神秘势力“黑鸦”、北方罗刹乃至清廷隐秘财宝的线索。然而,在撬开他的嘴之前,必须先明正典刑,以安天下人心,同时,这也是一个向新旧臣民展示大明法度与新朝气象的绝佳机会。
他决定,举行一场公开的、规模宏大的审判。
命令下达,整个沈阳城的统治机器迅速为此运转起来。原清廷的刑部大堂被彻底清扫、布置,虽不及南京或北京刑部的威严,却也力求庄严肃穆。大堂正中的“明镜高悬”匾额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只是其下的主审官位,空悬以待。
受邀观礼的辽东各地德高望重的耆老、归顺的士绅、部分降官代表,以及军中功勋卓着的将领,陆续持帖入场。他们被安排在堂下两侧的席位,人人面色肃然,眼神复杂。堂外,更是被闻讯赶来的沈阳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若非有精锐甲士维持秩序,几乎要将衙门口挤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渴望复仇的躁动。
吉时已到。
“越国公驾到——!”司仪官拖长了声音高喊。
全场瞬间肃静,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大堂入口。
张世杰并未身着亲王蟒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猩猩红斗篷,步履沉稳,径直走向主审官位坐下。他没有多余的仪仗,但其本身的存在,就已代表了最高的权力与意志。苏明玉作为录供参详,坐在他侧后方的书记席。李定国、刘文秀、赵铁柱等将领则按剑立于堂下武将之首,目光冷冽。
“带逆犯洪承畴!”张世杰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传遍大堂内外。
镣铐声响,两名魁梧军士将形容更加枯槁、步履蹒跚的洪承畴押上堂来。他依旧穿着那身肮脏的旧官服,头发散乱,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堂上堂下那无数道目光。
“跪下!”军士一声厉喝。
洪承畴浑身一颤,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张世杰没有看他,而是对一旁的书记官微微颔首。书记官立刻展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朗声宣读,声音洪亮,足以让堂内堂外清晰可闻:
“逆犯洪承畴,原大明崇祯朝兵部尚书、蓟辽总督,受国厚恩,位极人臣!然松锦之战,丧师辱国,不思殉节报君,反而贪生怕死,屈膝降虏!此其罪一!”
“降清之后,罔顾华夷之辨,剃发易服,效忠伪廷,受封显爵,助纣为虐!此其罪二!”
“为清酋划策,屡次建言入寇中原,致使我大明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崇祯十五年,献‘掘堤灌城’之毒计,祸及无数生灵!此其罪三!”
“构陷忠良,迫害不愿降清之明臣旧部,如……此其罪四!”
“任伪职期间,横征暴敛,盘剥辽民,以充清廷军资,罪孽深重!此其罪五!”
一条条罪状,清晰列数,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部分由降官提供或缴获文书记载)俱在,铁证如山!每念出一条,堂下观礼的耆老士绅中便响起一片压抑的怒哼,堂外围观的百姓更是群情激愤,若非军士阻拦,恐已冲入堂内。
“洪承畴!”张世杰终于开口,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射向跪伏于地的身影,“上述罪状,你可认?”
洪承畴身体剧烈颤抖,以头触地,发出“咚咚”声响,声音嘶哑绝望:“罪臣……罪臣认罪……罪臣万死难赎其咎……求公爷……赐罪臣一死……”
他只想速死,以结束这无边的耻辱与痛苦。
“认罪便好。”张世杰语气依旧平淡,却转向堂下众人,“诸位耆老,诸位将士,尔等皆是我大明子民,或深受国恩,或亲历战火。今日,逆臣伏法,正在此时。依《大明律》,叛国投敌,助敌害民者,该当何罪?”
“杀!”
“凌迟处死!”
“千刀万剐!”
堂下堂外,怒吼声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意志——处死汉奸!
然而,就在这民意沸腾,几乎要当场行刑之际,张世杰却缓缓抬起了手。
沸腾的声音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疑惑地望向他。
张世杰的目光再次落在洪承畴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洪承畴,你罪大恶极,依律当处以极刑,以谢天下。”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本公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洪承畴猛地抬起头,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你的生死,”张世杰一字一句道,“不在于你已承认的这些罪状,而在于……你尚未交代的事情。”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如同重锤敲击在洪承畴的心头:“‘黑鸦’为何物?罗刹使者与你密谈何事?清廷秘密转移的巨额财宝,如今藏在何处?还有……崇祯朝时,你与宫内某些人的暗中往来,又所为何事?”
每一个问题,都让洪承畴的脸色惨白一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张了张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挣扎。
张世杰直起身,声音恢复威严:“将这些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你的罪,依律当死,但或可留你一个全尸,亦可使你之家族,不受株连。若再冥顽不灵……”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已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骤降。
“押下去,严加看管!待其想清楚,再行论处!”张世杰挥了挥手。
军士将几乎瘫软的洪承畴拖拽下去。
公审似乎暂告段落,汉奸的命运似乎已定,但张世杰最后那番话,却在所有观礼者心中留下了巨大的疑问和更深的震撼。
“黑鸦”?罗刹?秘密财宝?宫内往来?
这洪承畴身上,竟然还牵扯着如此之多、如此之深的隐秘?
苏明玉看着被拖走的洪承畴,又看向主位上神色莫测的张世杰,心中了然。王爷这是要榨干洪承畴最后一点价值,更要借此,将隐藏在水面下的那些魑魅魍魉,一并揪出!
而这,显然比简单的处决一个汉奸,意义更为重大,也预示着,沈阳城内的风波,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