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内的秩序,在张世杰的铁腕与仁政并施之下,如同被熨斗烫过的绸布,迅速从战后的混乱褶皱中平复下来。街道上的尸体和瓦砾被清理,巡逻的执法队甲胄鲜明,步伐整齐,取代了昨日横冲直撞的乱兵。粥棚前排起了长队,领到稀粥的贫苦百姓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生气。商铺虽未完全开张,但紧闭的门板后,已有人影攒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这“改天换日”的新局面。
然而,在这表面逐渐恢复的平静之下,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汇聚、发酵——那是数十年来被压抑的国仇家恨,是对叛国者的切齿痛恨,是无数因辽东沦丧而家破人亡的冤魂,在等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就在这民心渐稳,百废待兴的时刻,一队隶属于夜枭和军法司联合组成的精干小队,根据降官提供的线索和事先的周密侦查,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位于沈阳城东南隅、一座看似并不起眼,却门禁森严的府邸。这座府邸的主人,正是大汉奸洪承畴!
府邸之内,早已不复往日的清幽与威仪。仆从散尽,只有几个最忠心的老家仆还战战兢兢地留守。洪承畴本人,并未如寻常降官那般惶惶不可终日,或是试图藏匿。他身着已经有些褶皱的明朝旧式儒衫(或是清廷赏赐的汉官常服),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房之中。
书房内陈设典雅,藏书甚丰,可见主人曾经的品味与权势。然而,此刻的洪承畴,脸上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手中捧着一卷《春秋》,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之上,而是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株在寒风中摇曳的老树。松锦大败,皇太极身死,沈阳城破……这一连串的消息,早已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依托击得粉碎。
他知道,自己完了。无论是落在明军手中,还是落在那些恨他入骨的满洲权贵余孽手中,都不会有好下场。他甚至能听到远处街道上,明军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和隐约传来的、关于处置降虏的告示内容。那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没有预想中的粗暴撞入,而是沉稳的脚步声。夜枭小旗官和军法司的哨总并肩走入,他们的目光冷冽如刀,落在洪承畴身上。
“洪承畴?”夜枭小旗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洪承畴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试图保持最后的体面,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沙哑:“正是罪臣……诸位,是越国公派来的吗?”
“是。”军法司哨总言简意赅,“奉公爷令,拿下叛国逆臣洪承畴!锁拿候审!”
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洪承畴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刻,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甚至还试图挤出一个苦涩而扭曲的笑容,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带路吧。”
两名魁梧的军士上前,并未对他动粗,却用一种特制的、沉重而屈辱的木制枷锁和脚镣,将他牢牢锁住。那枷锁上,似乎还用朱砂写着什么字。当冰凉的木枷扣上脖颈的瞬间,洪承畴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一点精气神仿佛也随之被抽走。
他被押解出府邸,并未直接送入大牢,而是被推入了一辆特制的、四面透风的囚车之中。这囚车,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耻辱柱。
囚车在明军士兵的押送下,开始沿着沈阳城的主要街道,缓缓行进。
起初,街道上的百姓还有些茫然和畏惧,远远地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但当有人认出了囚车中那个穿着旧明官服、却带着清式瓜皮小帽(或剃发易服形象)、形容枯槁的老者,就是那个大名鼎鼎、官至蓟辽总督却投降了建奴,并为虎作伥、屡次献计攻打大明的洪承畴时,积压已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是洪承畴!那个狗汉奸!”
“呸!卖国求荣的老贼!你也有今天!”
“我爹就是死在松锦的!老贼,还我爹命来!”
一声声愤怒的咒骂,如同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囚车中的洪承畴。烂菜叶、臭鸡蛋、土块、碎石……如同雨点般砸向囚车,砸在他的身上、脸上。枷锁上那朱红的“叛国逆贼”四个大字,在污秽中格外刺眼。
洪承畴起初还试图低着头,躲避那无数道鄙夷、仇恨的目光和飞来的污物。但随着骂声越来越响,砸过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那一道道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灼烧他的灵魂。那些咒骂声,与他记忆中曾经读过的圣贤书、曾经立下的报国志,形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
羞愤、悔恨、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想大喊,想辩解,想说自己是不得已,想说自己也曾有功于……但话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如山如海般的民愤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到了路边一个老妇人,正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那老妇人的儿子,或许就死在了他当年失守的城池;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赤红着双眼,试图冲破士兵的阻拦扑上来,那年轻人的家族,或许就毁于清军入关后的劫掠……这些都是他造的孽,是他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边的耻辱,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敢再看,不敢再听,只希望这游街之路尽快结束,只希望死亡早点降临。
囚车在万众唾骂中,缓缓驶向了临时设立的刑部衙门。洪承畴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烂泥,被军士从囚车上拖拽下来,押入阴森的大牢。
然而,就在他被投入牢房,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沉浸在无边的绝望与自我厌弃中时,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狱卒,而是那名夜枭的小旗官和一位身着文官服饰、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
小旗官点亮了牢房墙壁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洪承畴狼狈不堪的身影。
那文官走上前,隔着牢栏,看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的洪承畴,语气平静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洪亨九(洪承畴字),你可知,你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并非公爷仁慈,而是因为你……还有用。”
洪承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文官继续道,声音压低了几分:“公爷想知道,关于‘黑鸦’,你知道多少?还有,崇祯十五年,你与罗刹使者在宁远的那次秘密会面,究竟谈了些什么?那些不翼而飞的府库财宝,最终流向了何处?”
洪承畴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比刚才游街时更加惊恐!
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黑鸦”?怎么会知道罗刹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