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的春天来得迟缓,空气中仍带着料峭的寒意。但在锦州城外围,一股灼热得几乎要扭曲空气的热浪,却日夜不息地席卷着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
经过数月步步为营的推进,无数民夫士卒的血汗浇筑,李定国所率的前军主力,终于完成了对锦州的战役合围。一座座明军堡垒如同钢铁锁链上的环扣,牢牢钉死在锦州城外方圆十里的关键节点上,壕堑相连,旌旗相望,彻底断绝了锦州与外界的陆路联系。这座曾经让无数明军折戟沉沙的关外坚城,如今已成瓮中之鳖。
站在前线一处刚刚构筑完成、被命名为“破虏岗”的炮兵主阵地上,前军副总兵祖大寿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硝烟味的空气,花白的须发在风中微颤。他身披重甲,手按刀柄,望着远处那座熟悉的城池轮廓,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有痛楚,有屈辱,更有一种即将血债血偿的炽热火焰。
这里,曾是他浴血奋战、最终却力竭城破的伤心地。今天,他将以全新的身份,亲眼见证这座城池的陷落,洗刷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耻辱。
“祖将军,各炮位已准备就绪,请下令!”一名炮兵统领快步跑来,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
祖大寿收回目光,看向身后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炮兵阵地。超过两百门各式火炮沿着丘陵地势梯次展开,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的獠牙,森然指向锦州城墙。其中既有轻便迅捷的“霹雳炮”,也有数十门专门为攻坚调拨而来的“破城铳”重型火炮,这些钢铁巨兽被牢牢固定在加固过的炮位上,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弹药堆积如山,炮兵们肃立在各自岗位,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在李定国的中军授权下,祖大寿获得了此次炮击行动的前线指挥权。这是张世杰对他的信任,也是给他雪耻的机会。
“传令!”祖大寿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压过了风的呼啸,“目标,锦州城墙西北段(昔日破损未完全修复之处)及城头防御工事!各炮位,按预定射表,装填实心弹、开花弹!三轮急速射,给老子把锦州的城墙,轰开!”
“得令!”
命令通过旗语和号角迅速传遍整个炮兵阵地。炮长们嘶哑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一号炮位,装填完毕!”
“三号炮位,瞄准完毕!”
……
祖大寿缓缓举起右手,凝视着远处的锦州城头,仿佛能看到济尔哈朗那焦灼而阴沉的脸。他心中默念:“济尔哈朗,当年你破我锦州,今日,该轮到你了!”
下一刻,他高举的右手狠狠挥落!
“开炮!!”
几乎在他手臂落下的瞬间,站在最高处的信号兵猛地挥下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轰!!!!!!!!!!!”
第一声炮响,并非单一的音符,而是由数十门重炮同时怒吼汇成的、足以撕裂苍穹的恐怖雷鸣!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炮口喷发出的炽烈火焰连成一片,映红了半个天空!浓密的白色硝烟如同实质的墙壁,瞬间从炮兵阵地上腾起,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
“轰——轰——轰——!!!”
炮弹撕裂空气发出的尖啸声汇成了死亡的乐章,如同瓢泼大雨般向着锦州城墙倾泻而去!
锦州城头,郑亲王济尔哈朗在炮响的第一时间就被亲兵扑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副末日般的景象!
实心铁球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砸在包砖的城墙上!砖石如同酥脆的饼干般碎裂、崩飞,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和裂痕!开花弹则在城头或半空爆炸,预制破片和钢珠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一切!城垛被削平,箭楼起火,部署在城头的火炮被掀翻、炸碎!守军的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兵器混合着砖石木屑,在爆炸的气浪中四处飞溅!
惨叫声、哀嚎声、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声,瞬间压过了一切!
“隐蔽!快隐蔽!”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但在这天崩地裂般的炮火下,任何命令都显得苍白无力。许多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到掩体,就被肆虐的弹片夺去了生命。
一轮!两轮!三轮!
明军的炮击极富节奏,如同铁匠用重锤反复锻打着铁砧,精准而冷酷。重点轰击的西北段城墙,肉眼可见地变得千疮百孔,一段女墙在连续命中下轰然倒塌,露出了后面惊慌失措的守军。
炮击暂停了短暂的一刻,似乎是明军在观察炮击效果,或者是在让炽热的炮管冷却。城头上幸存的清军刚想喘口气,抬运一下伤员。
然而,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明军阵地上,不同口径的火炮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精准的“点名”射击!
“霹雳炮”集群开始延伸射击,压制城头任何试图反击的火力点和人员聚集区。“破城铳”则继续慢条斯理地、一炮一炮地啃噬着那段已经摇摇欲坠的城墙主体。
“王爷!西北角城墙快撑不住了!裂缝越来越大!”一名满脸烟尘血的军官连滚爬爬地冲到济尔哈朗面前,带着哭腔喊道。
济尔哈朗推开亲兵,踉跄着站起身,望向西北方向。只见那段城墙已是满目疮痍,巨大的裂缝如同蜈蚣般蜿蜒,砖石簌簌落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城墙一旦被轰开缺口,接下来就是明军步兵的突击。而以目前城中低迷的士气,尤其是那些汉军旗……
他不敢再想下去。
“顶住!给本王顶住!调预备队上去!用沙袋、门板, whatever you have, 把缺口给老子堵住!”济尔哈朗状若疯虎地咆哮着,拔出了腰刀,“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
然而,他的命令在持续不断的炮火轰鸣和死亡威胁下,能起到多大作用,连他自己都怀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有几张手下收缴上来,但他偷偷留下的明军传单。“免死……分田……”这几个字,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信心。
明军“破虏岗”阵地上,祖大寿通过千里镜,清晰地看到了锦州城头的惨状和那段濒临崩溃的城墙。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着千里镜的手指,却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禀将军,首轮炮击效果超出预期!敌军西北段城墙结构已遭重创,预计再持续轰击半日,便可打开缺口!”炮兵统领兴奋地前来汇报。
祖大寿放下千里镜,沉声道:“不要停!保持压力!另外,通知李侯爷,步兵突击队可以开始做最后准备了。告诉儿郎们,破城,就在今日!”
“是!”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后方驰来,信使带来了大元帅行辕的最新命令。
祖大寿接过命令一看,眉头微蹙。张世杰在命令中肯定了前线的炮击成果,但同时强调,锦州已是囊中之物,不必急于一时强攻造成过大伤亡。要求他们继续以炮火削弱敌军,重点打击其指挥节点和物资囤积点,并加强心理攻势。同时,严令李定国和祖大寿,必须提高警惕,严防松山、杏山方向的清军主力狗急跳墙,出动解围。
“大帅深谋远虑……”祖大寿喃喃道。他明白,张世杰这是要把锦州作为诱饵,吸引清军主力来援,从而在野战中予以歼灭。
他望向松山的方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这边的炮声,就是敲响的战鼓。多尔衮,豪格,你们会来吗?
锦州城在炮火中痛苦地呻吟,摇摇欲坠。而更大的风暴,正在松山、杏山方向悄然凝聚。这座孤城的命运,已然成为决定辽西战局,乃至整个北伐成败的关键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