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平虏大元帅行辕旁,一间临时设立的“宣慰司”内,灯火通明,气氛却不同于军营的肃杀,而是带着一种文墨与谋略交织的紧张。
张世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祖大寿献图请战,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老将的赤诚与雪耻之心固然可嘉,但如何将这份力量,以及手中所有的优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果,是他必须深思的问题。
硬碰硬的决战固然是最终归宿,但在那之前,若能以更小的代价削弱敌人,何乐而不为?皇太极濒死,清廷内斗,军心浮动……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裂痕。他想起了前世所知的一些战例,心理战,有时比真刀真枪更能摧垮敌人的意志。
“传宣慰司主事,还有格物院负责印刷的工匠。”张世杰沉声下令。
很快,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精干的中年文官,以及一位手上还沾着墨迹的老工匠,快步走了进来。文官名叫沈廷扬,原是江南一名不得志的举人,因精通算学和实务,被苏明玉发掘推荐,如今负责军中的文书宣传和部分后勤核算。老工匠则是格物院下属印刷坊的大匠,姓胡。
“大帅。”两人躬身行礼。
张世杰转过身,目光锐利:“沈主事,胡匠头。本帅欲对建奴,行攻心之策。需要你们在三日之内,赶制出一批东西。”
“请大帅示下!”沈廷扬精神一振,他早就觉得面对当前局势,单纯的军事打击不够。
“本帅要你们印制传单!大量的传单!”张世杰道,“内容很简单,主要传达三点:其一,阐明我大明王师北伐,乃吊民伐罪,收复故土,只诛首恶,不究胁从。其二,郑重承诺,凡汉军旗官兵、包衣阿哈(奴仆),无论满汉蒙,只要弃暗投明,阵前归顺,一律免死!并可视情况,分予关内田宅,安排生计,既往不咎!其三,揭露多尔衮、豪格等上层权贵,为争权夺利,不顾士卒死活,驱使他们充当炮灰的行径!”
沈廷扬眼睛一亮:“大帅此策甚妙!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今虏廷内斗,其军中汉人、包衣必然人心惶惶,此传单若能被他们看到,必定军心大乱!”
胡匠头却面露难色:“大帅,印制传单不难,我坊内新制的活字和油墨足以应对。只是……这如何送入敌营?尤其是锦州、松山这等被重兵围困之地?若派细作潜入,风险太大,且数量有限。”
张世杰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谁说要派人送进去了?”他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张纸,随手画了一个简单的抛物线,“我们用炮打进去。”
“用炮?”沈廷扬和胡匠头都愣住了。
“不错!”张世杰肯定道,“格物院不是新制了一批用于演练的‘宣传弹’吗?虽然射程和精度不如实弹,但将轻质的传单包裹其中,打到锦州、松山城内或周边清军营地,应该不成问题。即便落点分散,覆盖范围也更广!”
胡匠头恍然大悟,激动地拍手:“妙啊!大帅!此法可行!我们可以特制一种薄而韧的桑皮纸,减轻重量,增加单次发射的数量!再用特制的蜡壳包裹,防止受潮!”
“正是此理!”张世杰点头,“沈主事,你立刻组织文案,撰写传单内容。记住,文字要浅显易懂,甚至可以配上简单的图画,让不识字的士卒也能看明白!重点突出‘免死’、‘分田’、‘回家’!胡匠头,你负责带领工匠,连夜赶制,我要在三天后,看到第一批十万份传单,并试射成功!”
“下官(小人)遵命!”两人领命,匆匆而去。
接下来的三天,宁远城外的格物院试验场和印刷坊,变成了最忙碌的地方。沈廷扬绞尽脑汁,撰写了数版措辞恳切又极具煽动性的传单文案,最终由张世杰亲自审定。内容直白有力:
“大明王师告辽东汉民、汉军及各族受难同胞书:尔等本为华夏子民,或因战乱被掳,或因生计所迫,屈身事虏。今天兵已至,吊民伐罪。但能幡然悔悟,阵前倒戈或弃械来归者,一概免死!愿回乡者,发放路费田宅;愿留军者,一视同仁,论功行赏!切勿再为多尔衮、豪格等酋首卖命,徒作异乡之鬼!大明皇帝万岁!平虏大元帅张谕!”
旁边还配了一副简单的木刻画:一边是清军将领挥鞭驱赶瘦弱的士兵冲锋,另一边是明军发放粮食衣物,欢迎投诚的百姓。
胡匠头则带领工匠们日夜不休,调试印刷机器,选用最合适的纸张和油墨,确保字迹清晰,不易破损。同时,与炮兵工匠合作,改进了那种演练用的空心弹,使其能容纳更多的传单,并在落地时能顺利散开。
第三天下午,试验场上,一门轻型霹雳炮对准了三里外的一片模拟营地区域。
“装填‘宣传弹’!”炮兵军官下令。
一枚形状略显怪异、弹体较轻的炮弹被填入炮膛。
“目标,模拟营地中央,放!”
轰的一声,炮弹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预定区域上空约数十丈处,“嘭”的一声轻响,突然炸开!并非剧烈的爆炸,而是如同天女散花般,抛洒出无数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覆盖了大片区域。
“成功了!”场边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张世杰看着那漫天飘落的纸片,满意地点了点头。“立刻大规模制作!通知前线的李定国和刘文秀,从明日起,各炮兵阵地,在例行炮击间隙,不定时向锦州、松山、杏山等敌占区,发射此种‘宣传弹’!”
“是!”
翌日开始,辽西前线的天空,除了偶尔划过的实弹,开始频繁地出现一种奇特的“雪景”。
锦州城内,一名面黄肌瘦的汉军旗士兵,正靠在冰冷的城垛后发呆。他是几年前被掳来的辽东汉民,被迫加入了汉军旗,每日过着提心吊胆、食不果腹的日子。听着城外明军修筑堡垒的号子声,感受着日益紧缩的包围圈,他内心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几张轻飘飘的纸,随着微风,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脚边,甚至还有几张飘进了城内。
他好奇地捡起一张,他虽然识字不多,但那上面“免死”、“分田”、“回家”几个大字,以及那幅对比鲜明的图画,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他麻木的心灵!
他心脏狂跳,做贼似的左右看看,连忙将传单塞进了怀里。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怀里的那张纸仿佛烫得惊人。晚上,他偷偷找到同营的几个也是被掳来的老乡,借着微弱的火光,磕磕绊绊地念着传单上的内容。
“……阵前倒戈或弃械来归者,一概免死!愿回乡者,发放路费田宅……”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他们的心上。回家……分田……免死……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这是真的吗?”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声音颤抖地问。
“是大明大元帅的告示……应该……应该不假吧?”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犹豫道。
类似的场景,在锦州、在松山、在杏山,在许多汉军旗士兵和包衣阿哈中间,悄悄上演着。绝望之中,这一张张小小的传单,仿佛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点燃了他们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渴望。虽然大多数人还不敢轻举妄动,但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清军底层迅速蔓延。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清军高层耳中。
松山大营,多尔衮拿着几张收缴上来的传单,脸色铁青。他猛地将传单拍在案上,怒道:“张世杰!奸诈小人!竟行此龌龊手段!”
豪格在一旁,也是眉头紧锁,但他看向多尔衮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在他看来,这正说明多尔衮主持战事不力,导致军心不稳。
“必须严厉镇压!”多尔衮杀气腾腾,“传令各营,严禁私藏、传阅南朝传单!违令者,斩立决!各旗主要加强对汉军旗和包衣的监视,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然而,高压政策往往适得其反。越是禁止,底层的士兵越是好奇,越是相信传单上的内容可能是真的。恐慌和猜疑,如同无形的裂痕,在清军看似依旧庞大的阵营中,悄然滋生、扩大。
一场无声的攻防战,在硝烟弥漫的正面战场之外,激烈地展开。明军的“纸弹”,其威力,开始逐渐显现。
而与此同时,一份来自夜枭的紧急密报,被送到了张世杰的案头。密报显示,清军主力似乎已完成集结,动向诡异,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张世杰看着密报,又看了看窗外。他知道,心理攻势只是前奏,真正的钢铁碰撞,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些被传单搅动的人心,将在即将到来的决战中,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