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里,赵建设耷拉着脑袋坐在凳子上,手腕上的铐子连着冰冷的暖气管。他起初还试图狡辩,把责任都推给对象小刘,说自己只是“帮忙销了点东西”,并不知情。
李成钢没跟他绕圈子,直接把从供销社了解到的情况,以及现场勘查的疑点一一摆了出来。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穿透力:“赵建设,现在不是你推卸责任的时候。仓库里那些货,不是一次两次能弄出来的。小刘一个保管员,没你里应外合,没外头的人接手,她敢这么干?也干不成!你现在老老实实交代上家、下家,把赃物流向说清楚,还算你个坦白情节。要是等我们查出来……”
吴鹏在一旁配合,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那就不是现在这个说法了!数罪并罚,够你在里面蹲到胡子白!”
赵建设被这一软一硬、一静一动的审讯节奏搅得心神不宁,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偷眼看了看李成钢那沉稳如水的目光,又瞥见吴鹏虎视眈眈的样子,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他哆嗦着交代,确实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收赃渠道。领头的是个外号叫“老猫”的人,在城东红旗农贸市场一带活动,手下有几个人,专门收各种来路不正的紧俏物资,比如布料、烟酒、五金零件,甚至工业券、粮票什么的。他们偷来的的确良布料和香烟,大部分都通过“老猫”出手,换成了现钱。
“老猫这人很小心,交易都在市场后头他租的小院里,一般晚上……而且,他只跟熟脸打交道,生人靠近都不行。”赵建设补充道。
拿到这份关键口供,队长老王立刻去向所长陈志刚汇报。老陈仔细看了几遍笔录,手指敲着桌面:“这个‘老猫’,活动范围在红旗市场那边,那是东华派出所的辖区。咱们跨区抓人,不合规矩,容易闹误会。看来得联合办案。”
他抬头看向李成钢,脸上露出笑容:“成钢,这个协调的任务,非你莫属了。你毕竟是分局政治处的副主任,面子大,跟东华所的老孙他们也熟,由你出面沟通,最合适不过。”
李成钢也没推辞,点点头:“行,老陈,我这就去给东华所孙所长打个电话。”
他拿起那部老式摇把电话,要通了东华派出所。“喂,老孙吗?我,交道口李成钢啊!”电话那头传来东华派出所孙所长爽朗的笑声。李成钢把案情和掌握的线索简单说了一下,重点强调了这是一个有组织的销赃团伙,危害不小。
“老孙,怎么样?有兴趣一起干一票?我们这边有准确线索和人证,你们出场地和人力,咱们联合行动,端掉这个窝点,功劳算咱们两家的!”李成钢用着熟稔的商量口吻。
电话那头的孙所长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好你个李成钢,有这种好事能想到哥哥我!没问题!你们带人过来,我这边立刻安排人手配合!保证让那‘老猫’变成死猫!”
协调妥当,行动迅速展开。当天晚上,刚过十点,喧嚣了一天的红旗农贸市场早已沉寂,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里蔬菜瓜果混合汗水的复杂气味。市场后头的小巷子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几盏老旧路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斑,勉强勾勒出低矮平房和杂乱堆物的轮廓。脚下的土路坑洼不平,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气、垃圾腐败味和陈年污水的气味。
所长老陈亲自带队,交道口派出所治安队的精干力量倾巢而出,加上东华派出所孙所长亲自挑选的五六个得力民警,十几号人悄无声息地汇集在市场后方一个废弃的煤棚阴影里。没有警车呼啸,只有几辆漆色斑驳的偏斗三轮摩托熄了火藏在巷口,几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随意靠在墙根。民警们一张张面孔紧绷,眼神锐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临战前的凝重。
李成钢和东华所的孙所长、陈所三人蹲在煤棚角落里,借着手电筒蒙布后透出的微弱光线,最后确认着小院的布局和抓捕方案。孙所长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黑黢黢的院门低语:“就是那个独门小院,砖墙不高,两扇旧木头门,里头挂着铁链锁。灯亮着,人肯定没睡。老陈,按计划,你带人堵后墙和侧巷,防止跳墙。我带几个人策应。成钢,冲锋陷阵踹门的硬活儿,交给你和磊子他们了!踹开就冲!动静尽量小,但动作得快,里面人要是不老实直接掏家伙,放倒一个,先保咱们自己人安全!”孙所长的语气带着一股子老公安特有的狠劲儿。
李成钢点点头,没说话,活动了下手腕脚踝,紧了紧腰间的枪套。他身边是吴鹏和另外两个身形魁梧的民警小贺和老胡,也都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巷子里死寂,只有夜风吹动破纸片的沙沙声和几声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埋伏在四周的民警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
黑暗中,陈所猛地一挥手!
李成钢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第一个弹射出去!吴鹏和老张紧随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前,李成钢右脚后撤半步,腰腹发力,穿着厚实皮鞋的铁脚狠狠踹在门轴最脆弱的位置——“哐当!!!”一声巨响撕裂了寂静!那看似结实的木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门轴断裂,向内猛地洞开,挂着半截铁链哗啦作响!
“公安!趴下!!!”李成钢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他如猛虎下山般第一个扑进院子,手中的五四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院内,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扫亮了大半个院子!
眼前的景象让紧随其后的民警们都心头一震!
昏黄的灯泡下,不大的院子中央竟满满当当围坐着十几条汉子!地上铺着几张破草席和麻袋片,上面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赃物:成捆成捆崭新的“的确良”布料,蓝的像湖水,红的似火焰,绿的鲜艳夺目,在灯光下反射着不自然的贼光;整条的“大前门”、“牡丹”香烟;瓶装的“二锅头”瓶子和铁皮油桶东倒西歪;角落阴影里,几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外壳和一堆被拆散的“凤凰”、“永久”自行车零件格外刺眼!空气中混杂着新布的树脂味、机油味。
这突如其来、雷霆万钧的破门而入,让院子里所有的人瞬间石化!时间仿佛凝固了。几张正蘸着唾沫点钞票的手僵在半空,钞票飘落;一个叼着烟卷的家伙,烟头烫了嘴唇才“哎哟”一声惊醒过来;大多数人脸上只有纯粹的、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茫然和恐惧。
都老实点,全趴下!”吴鹏第二个冲进来,手电光柱瞬间锁定人群中心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眼神阴鸷的干瘦老头。吴鹏的枪口和怒吼同时指向他!
那“老猫”不愧是老江湖,短暂的错愕后,眼中瞬间闪过亡命徒的凶光!他怪叫一声,不是趴下,反而左手猛地向腰间摸去,同时身体就想往旁边堆放的布料后面缩!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小院狭窄的空间里猛烈炸响!!!碎砖屑和尘土应声溅起!
李成钢毫不犹豫,在李成钢警告枪响的瞬间,他手中的五四式沉稳地对着“老猫”脚前半尺不到的地面开了一枪!巨大的回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动?!再动老子崩了你!趴下!!”李成钢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枪口稳稳指着“老猫”的胸口,手电光死死钉在他惨白惊恐的脸上。
这一枪彻底打碎了所有侥幸和反抗的念头!“老猫”那只摸向腰间的手像被烙铁烫了一样缩了回来,整个人筛糠似的抖成一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即像滩烂泥一样伏在地上,抱住了脑袋。院子里其他人被这枪声彻底吓破了胆,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拼命把脸埋进土里,生怕下一个枪子儿找上自己。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粗重如牛的喘息、压抑的呜咽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铐起来!全铐起来!搜!”陈所和孙所长带领着其他民警如潮水般涌了进来,迅速控制全场。民警们两人一组,动作麻利地反拧胳膊,冰冷的铁铐“咔嚓”一声锁紧腕骨。有人迅速搜查各个角落,从那间亮灯的小破屋里又搜出几个沉甸甸的布包,抖开一看,全是的大团结、五元票和零散的毛票!炕席底下还翻出几把寒光闪闪的三角刮刀和磨尖的铁钎。
“报告陈所!后墙根儿按倒一个想翻墙的猴子!”一个负责堵后路的东华所民警,揪着一个摔得鼻青脸肿、瘦小枯干的家伙推进院子。
“好!干得漂亮!一个也别放过!”陈所看着院子里被铐成一串、蹲在地上筛糠的十几个嫌疑人,再看看那么多的赃物,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紧绷后的畅快笑容。他重重拍了下李成钢和孙所长的肩膀:“成了!人赃俱获!‘猫窝’端得干净利索!”
李成钢这才垂下枪口,走到被两个民警死死按着的“老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成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老猫’?哼,爪子再利,也逃不过好猎人的笼子。”
院子里,手电光柱交错晃动,民警们大声地清点着赃物:“的确良蓝布两捆!红布一捆!”“大前门四条!散装……”“工业券七十五张!全国粮票一百八十百斤!…”“现金……初步点算九百多块!”“自行车零件一堆,凤凰后轮圈两个……”钢笔在笔录本上刷刷作响,记录着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