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日煦暖,阳光斜照进值班室,带来几分慵懒。李成钢和指导员老何两人难得清闲,各自瘫在藤椅里,手指间夹着烟,面前的大茶缸子冒着袅袅热气,正天南海北地闲扯着。烟圈在阳光光束里缓缓上升、弥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几乎令人昏昏欲睡的平静。
“嘿,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下午安生得很,连个吵嘴的都没来。”老何美美地吸了口烟,惬意地长长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眯眼看着它在光柱里变形、消散。
李成钢也笑着把烟灰磕进搪瓷缸子盖里:“是啊,老天爷开眼,让咱哥几个今天能准点下班,回去陪老婆孩子吃口热乎饭。啧,这舒服劲儿,骨头缝儿都酥了。”他拿起茶缸,吹了吹浮沫,正要喝。
突然——“叮铃铃铃铃——!!!”
桌上那部老旧的、漆皮斑驳的摇把电话毫无征兆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般爆发出尖锐刺耳、急促到极点的嘶鸣!这声音如同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值班室的宁静与慵懒,将那份难得的安逸撕得粉碎。
离电话最近的民警吴鹏被惊得浑身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沉重的黑色听筒贴在耳边,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喂?交道口派出所……是!是!……何指导员在!您稍等!”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一手用力捂住话筒下部,猛地扭头,声音带着明显的紧绷和急迫:“何指!分局电话!紧急命令!最高等级!”
老何脸上的松弛和笑意瞬间冻结、消失,如同寒风扫过。他蹭地一下从藤椅上弹起,烟头都来不及摁灭就随手丢在地上踩了一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话机旁,几乎是抢过吴鹏手中的听筒。他深吸一口气,胸膛挺起,声音变得异常沉稳有力:“我是何家强!……是!……请讲!……什么?……二二五案?!……陈克浩、刘敬芝?!……可能在、在我们辖区?!……是!明白!坚决执行命令!……是!我们立刻集合待命!保证完成任务!”
放下电话时,老何的脸色已经像刷了一层寒霜,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直接对吴鹏斩钉截铁下令:“小吴!立刻吹哨!紧急集合!全体!所有人!会议室!快!”话音未落,他已经猛地一转身,眼神与同样站起来的李成钢瞬间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紧迫。老何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值班室,风风火火地去找所长陈志刚。
“哔哔——!!哔哔哔哔——!!!”
尖锐、急促得如同防空警报的集合哨音,立刻撕裂了派出所院子上空的宁静,一声紧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响彻整个院落!
李成钢掐灭了手中刚点着没多久的烟,眉头拧成一个铁疙瘩。“二二五碎尸案”……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这案子太邪乎!太凶残!震动全市,甚至惊动上头。手段之残忍,影响之恶劣,前所未有!分局、市局乃至更高级别的领导都在盯着,限期破案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每一名公安干警身上!没想到,那两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竟然可能就蜷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片熟得不能再熟的街巷里?!
不到三分钟,除了必须钉在值班岗上的,派出所所有在位民警——无论是刚从巡逻线上回来,还是正在处理文件,甚至是刚端起饭碗的——全都像是上了发条般,脚步咚咚作响地冲进了狭小拥挤的会议室。空气骤然变得沉重而焦灼,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大家相互交换着眼神,压低声音急切地猜测着,哨声这么急,何指脸色那么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所长陈志刚和指导员何家强并肩快步走进会议室。陈所长那张平时还算温和的脸此刻绷得像块铁板,没有丝毫寒暄,他直接走到最前面,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声音洪亮、短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气:
“同志们!刚刚接到分局转市局的最高等级紧急命令!”他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众人心坎上,“震惊全市的‘二二五特大碎尸案’两名主要嫌疑人——陈克浩!刘敬芝!有确切、可靠的情报线索表明,他们极有可能,就藏匿在我们交道口辖区!就在我们所的地盘上!”
“嗡——!”
这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响!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随即又被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极度紧张的凝重所代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陈所长继续道,语速快而清晰:“市局和分局的刑侦、特警等精锐支援力量正在以最快速度赶来途中!到达后,将由市局领导亲自坐镇指挥,对我们交道口辖区实施拉网式、地毯式、不留任何死角的彻底排查!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全员待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做好一切准备,无条件全力配合上级行动!每个人都给我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听清楚没有?!”
“清楚!!!”吼声整齐如同闷雷,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窗户玻璃嗡嗡作响,一股临战的铁血气息瞬间升腾。
指导员何家强紧接着一步上前,进行战前动员。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眼神灼灼,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重锤擂鼓:“同志们!‘二二五’案件的性质、手段……不用我多说了!”他停顿了一下,咬字带着切齿的恨意,“令人发指!惨绝人寰!前所未有!这是对我们公安机关的公然挑衅!是对人民群众生命的极端蔑视!上级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这片区域,是对我们交道口派出所全体同志的信任!更是考验!关键时刻,我们能不能顶上去?能不能把这两个泯灭人性的恶魔揪出来?!我要求你们:发扬不怕苦、不怕累、连续作战、敢打硬仗的作风!拿出我们所有的细心、耐心、决心!仔细仔细再仔细!排查排查再排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寸可疑的地方!绝不能漏掉任何一条可疑的线索!绝不能!让这两个恶魔!从我们交道口派出所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更加强劲、更加充满决然杀气的怒吼声,如同海啸般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爆发,几乎要掀翻屋顶!
“好!”陈所长重重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厉色,下达最后一道死命令:“现在,所有人!立刻!去枪库!领取配枪!立即检查武器装备!确保子弹满装、绝对可靠!动作要快!准备行动!!”
命令如同一道电流贯穿了所有人。短暂的沉默后,人群瞬间行动起来,动作迅捷而有序,如同开闸的洪流,带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涌向走廊尽头那扇平时紧紧关闭、此刻被吴鹏哗啦啦打开的厚重铁门——枪库!
李成钢紧跟在队伍中,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沉重而有力。刚才的慵懒和期待回家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
下午五点多,天色还未见晚霞。几辆挂着市局牌照的吉普车和一辆草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卷着尘土,呼啸着停在了交道口派出所门口。
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几位神色严肃、穿着七八式警服的干部。为首一人,年约五十,面容刚毅,目光锐利,正是市局的罗副局长。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十几个同样着装整齐、精神抖擞的民警,动作干练地迅速列队。
李成钢和陈所长等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就在李成钢上前准备汇报情况时,他一眼就瞥见了站在罗副局长侧后方的一个熟悉身影——钟磊!,钟磊显得更加沉稳精干,穿着一身合体的警服。钟磊也看到了李成钢,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和感慨,但此刻场合严肃,只是极快、几不可察地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连寒暄半句的时间都没有。
“陈志刚,情况都了解了没有!你们的人主要是带搜索人员不留死角的拉网巡查!”罗副局长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与陈所长用力握了握手。
几乎就在同时,又一阵自行车铃声和脚步声传来,分局由韩副局长带领的二十多名民警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一下子,小小的派出所院里院外聚集了五六十号人,黑压压一片,连转身都困难,会议室是绝对挤不下了。
“全体都有!院里集合!”罗副局长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面向众人,高声下令。
所有人立刻在院子里按单位大致站好。罗副局长言简意赅,直接布置任务:“……情况紧急,目标明确!今晚的行动,搜捕二二五特大碎尸案’两名主要嫌疑人——陈克浩!刘敬芝!这些人手段残忍,气焰嚣张,严重危害社会治安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上级命令我们,今晚六点半,准时开始行动!务必先出两人,不留后患!”
他目光扫过全场,继续道:“现在,以市局同志为主,混合编组!每个行动小组,必须配备一名熟悉本地街道、胡同情况的派出所民警做向导!各小组组长过来领地址和片区!动作快!”
命令一下,院子里立刻忙碌起来。市局、分局的领导和各小组长迅速围拢,低声、快速地分配着任务、核对地址。李成钢、吴鹏等几个对所辖片区了如指掌的老民警,立刻成了“抢手货”,被各个小组争相拉拢。
“成钢!你来我们组!你片儿里那两个点你最熟!”
“老胡,跟我们走!你们那片儿的废品站销赃很容易藏人!”
李成钢被分到了罗副局长直接指挥的一个核心小组,巧合的是,钟磊也在这个组。两人再次碰面,也仅仅是互相用力拍了拍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钟磊低声道:“成钢哥,待会儿靠你指路了!”李成钢重重点头:“放心!”
院子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的紧张和肃杀气氛。检查枪械、清点手铐、确认抓捕人员的长相、脚步声、器械碰撞声不绝于耳。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雷霆行动积蓄力量。
晚上六点半整,天色已然擦黑。
罗副局长抬起手腕,借着院里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手表,随即猛地一挥手,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行动开始!出发!”
瞬间,分散在院内院外的各小组人员,如同离弦之箭,按照既定方案,迅速登上车辆或跑步融入暮色之中,扑向各自的区域。派出所院子里瞬间变得空荡,只留下尚未散尽的尘土和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预示着这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