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上午,阳光难得地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四合院里弥漫着爆竹残留的硝烟味和各家厨房飘出的饭菜香。邻居们穿着或新或旧但都浆洗干净的衣裳,互相串门拜年,说着吉利话,一派热闹景象。
中院比较宽敞,成了大家碰头寒暄的热闹地方。李成钢和许大茂两家正好在院子里碰上。李成钢抱着两岁半的女儿李思瑾,小丫头扎着红头绳,好奇地看着周围。许大茂则牵着自己刚满一岁的儿子许达,小家伙穿着新棉袄,小脸红扑扑的。
“思瑾,给许叔叔拜年。”李成钢笑着教女儿。
“许叔叔,过年好!”小李思瑾奶声奶气地说。
“哎!真乖!”许大茂乐呵呵地应着,从兜里掏出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到小姑娘手里,“拿着,压岁钱,买糖吃!”
另一边,娄晓娥也赶紧拉着儿子许达:“达达快,给李叔叔、简阿姨拜年!”
“李苏苏,简阿咦,年好!”许达口齿还不清,但小手已经学着作揖,逗得大家都笑了。
简宁挺着五个多月的孕肚,笑得温柔,赶紧也递上一个红包给许达:“达达也乖,压岁钱拿好,平平安安长大!”
两家大人正其乐融融地交换着祝福和红包,每份红包里都装着五毛钱。这数目在当年,对于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来说,已是相当体面和合适的压岁钱了。
就在这时,贾东旭和秦淮茹领着棒梗和小当兄妹俩也走了过来,傻柱跟在不远处。傻柱显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哟呵!拜年呢?”傻柱嗓门不小,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豪爽”,“给孩子们发压岁钱呐?来来来,棒梗、小当,过来给你们何叔拜个年!”
棒梗立刻拉着妹妹跑到傻柱面前,大声道:“何叔过年好!”
“好!好小子!”傻柱应得响亮,从棉袄内兜里摸出两张崭新的两元纸币,动作夸张地分别塞到棒梗和小当手里,“拿着!一人两块!大过年的,图个喜庆!何叔不像某些人那么抠抠搜搜的,咱爷们儿就得大大方方!”
他这话意有所指,眼神还瞟向李成钢和许大茂这边,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声音更是拔高了几分:“啧啧,瞧瞧这四位,那可都是端着铁饭碗、领着工资的人!两家大人四个挣钱的,给孩子压岁钱就掏个五毛?五毛钱也好意思拿出手?啧,真是一点爷们气概都没有!小家子气!”
这话一出,周围的嘈杂声都静了几分。娄晓娥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她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反驳。这傻柱,大年初一就找不痛快,还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羞辱人!
然而,她脚步刚动,手臂就被旁边的简宁轻轻却坚定地拉住了。娄晓娥转头,只见简宁对她微微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示意她稍安勿躁。
简宁松开娄晓娥的手,一手自然地护着肚子,往前走了半步,脸上带着面对群众时那种恰到好处的、既不亲近也不疏离的微笑,看向傻柱:“柱子哥,新年好啊。您这压岁钱给的,确实挺大方。”
傻柱没想到简宁会接茬,还夸他大方,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梗着脖子:“那是!给孩子就得这样!”
简宁点点头,语气不急不缓,像在跟人普及常识:“柱子哥说得对,给孩子压岁钱,心意最重要,图个吉利。各家情况不同,量力而行,表达心意就好。五毛钱也好,两块钱也好,都是长辈的一份祝福。”
她话锋微转,依旧平和:“不过呢,柱子哥刚才提到‘爷们气概’和‘小家子气’,这个恐怕值得商榷。‘爷们气概’应该是担当和责任,是在该担当的时候不退缩,而不是体现在压岁钱的金额大小上。咱们给孩子压岁钱,是传统,是祝福,培养的是孩子的礼节和对长辈的尊重。如果把压岁钱当成炫耀或者攀比的工具,甚至借此贬低他人,这恐怕就偏离了压岁的本意,对孩子的影响也不太好,容易让他们小小年纪就沾染上攀比虚荣的心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简宁的声音温和清晰,吐字圆润,不带一丝火气,更没有半个脏字,完全是讲道理摆事实的姿态。她引经据典地解释了压岁的传统意义,强调了教育意义,还点出了攀比的负面影响。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句句在理,直指傻柱行为背后的问题。
傻柱张着嘴,想反驳,却发现简宁的话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那点炫耀的心思捆得结结实实。他想嚷嚷“你懂什么”,可对方是公安,又是宣传科的,人家讲的就是这套道理,而且句句听起来都挺“正确”。尤其最后那句“对孩子影响不好”,让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棒梗,一时语塞,脸憋得更红了,却实在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话来反驳。他那点蛮横和自以为是在这种滴水不漏的理论面前,显得格外粗鄙无力。
“……哼!”憋了半天,傻柱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又青又红,那股子“豪气”荡然无存。他看着周围邻居投来的目光——那里面有看热闹的,有认同简宁的,也有看他笑话的——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没敢再看简宁,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拉起还有些茫然的棒梗和小当,灰溜溜地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
看着傻柱那狼狈逃窜的背影,娄晓娥长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挽住简宁的胳膊,满脸佩服地小声说:“宁姐,你太厉害了!几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还让人挑不出理来!真给我们解气!”
李成钢抱着女儿,嘴角噙着笑意,看着自己媳妇儿,调侃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媳妇儿。咱们简干事在分局做宣传,那理论水平可是杠杠的。”他故意顿了顿,促狭地补充道,“这也就是她现在身子重了,要是搁平时肚子里没揣着小家伙,就刚才傻柱那点道行,她能引经据典、摆事实讲道理地教育他两个钟头,还不带重样儿的!”
“哎呀!!”简宁被他臊得脸一红,刚才那副沉稳干练的宣传干部形象瞬间破功,又羞又恼,伸手就在丈夫胳膊上使劲捏了一把,笑骂道,“你当我是胡同口叉着腰骂街的泼妇呢?还两个钟头!我有那么闲吗?”
李成钢一边躲一边笑,一家人的笑声在热闹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温馨。傻柱给棒梗、小当一人塞了两块钱压岁钱的大手笔,和他那句刻意拔高嗓门的嘲讽,自然吸引了不少邻居的注意。
人群角落里,李雪姣也瞧见了这一幕。看着傻柱那副“豪气干云”的样子,尤其是想到他平时对自己亲妹妹何雨水那副不闻不问的态度,李雪姣心里就有点替雨水不平。
她凑到站在人群外围、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何雨水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问道:“哎,雨水‘小富婆’,快说说,你亲哥今年给了你多少压岁钱啊?说出来让我也羡慕羡慕呗?” 李雪姣特意把“亲哥”和“小富婆”几个字咬得重了些。
何雨水原本就看着傻柱给棒梗兄妹塞钱,听着他那番贬损李成钢和许大茂的话,心里那股寒意就没散过。此刻听到李雪姣半是玩笑半是好奇的问话,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冷得像冰窖。
她没刻意提高音量,但那冰冷清晰的语句,却像淬了冰的针尖,轻易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扎进了附近几个竖起耳朵的邻居耳朵里:
“亲秦姐的心头肉”、“拖油瓶”……这些字眼就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原本还在议论傻柱大手笔的几个大妈,表情都僵住了,互相交换着复杂又带着点了然的眼神。大家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贾家的方向——贾东旭因为年前工伤左手臂骨折还在家休养,没法工作。身为家庭妇女的秦淮茹没有正式工作。听到这话,她脸“唰”地一下红了,不是惨白而是难堪的羞红,她飞快地低下头,嘴唇紧抿,手指绞着衣角,只觉得何雨水这话像巴掌一样抽在她和傻柱的脸上,也把她家依赖邻里接济的窘迫暴露在众人眼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易中海开口了。他脸上带着一种长辈式的、赞许的温和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周围人听得清楚:
“柱子这孩子啊,心善,实诚!贾家顶梁柱受了伤还没好,家里确实困难项,日子过得紧巴。柱子这孩子念着都是一个大院的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多帮衬一把,给两个孩子压岁钱,让孩子们高兴高兴,这没错!这正是咱们四合院的老规矩,街坊邻居守望相助,是美德,是厚道!”
易中海一边说着,一边对傻柱点了点头,眼神里全是鼓励和肯定。他巧妙地避开了傻柱抠门不给亲妹压岁钱的事实,也模糊了傻柱对秦淮茹过分热络的关注,只把他对贾家孩子的“大方”拔高到“邻里互助”、“守望相助”的传统道德高度,强调这是四合院的“老规矩”。
阎埠贵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没吱声。刘海中背着手,微微颔首,觉得易中海搬出“老规矩”和“四合院美德”来,让他这个二大爷当了摆设。
周围的议论声虽然压低了,但内容被易中海引导着:
“一大爷说得对,街坊邻居是该互相帮衬……”
“贾家现在确实难……”
“柱子这做法,算是给咱院长了脸……”
“雨水这孩子,说话也太冲了点……”
“唉,她年纪小,不理解邻里情分……”
这些议论嗡嗡地钻进傻柱的耳朵。他刚才被何雨水的话刺得心虚,尤其是看到秦淮茹那羞窘的样子,脸上火辣辣的。但易中海这番话给了他一个无比正当、甚至可以说光彩的理由!“邻里互助”、“守望相助”、“四合院美德”、“老规矩”!他瞬间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比高尚,充满了大院管事儿大爷提倡的那种“义气”!
他感激地看向易中海,腰杆挺得更直了,眼神一扫刚才的尴尬,甚至带上了点“舍我其谁”的“侠气”,仿佛自己正在践行一项伟大的传统。他得意地扫了一眼李成钢和许大茂。
秦淮茹的头低着,但易中海这番话给她家贴上了“符合传统美德受助者”的标签,让她那份难堪稍稍减轻了一点,只是心底那份窘迫和对傻柱的复杂情绪更深了。
只留下何雨水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易中海那套“邻里互助”、“守望相助”、“老规矩”、“美德”的高帽子,以及邻居们迅速被带偏的附和,让她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和巨大的讽刺感将她淹没。
原来在这个院子里,哥哥对邻居孩子的大方和对亲妹妹的吝啬,只要套上“邻里互助”这个金光闪闪的壳子,就能被如此轻易地合理化、甚至美化。所谓的“美德”和“规矩”,不过是用来掩盖不公和偏心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