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六月下旬,四九城的天亮得更早了些,阳光也愈发炽烈李成钢的日子依旧规律而忙碌。派出所的工作因为天气转热,人们的火气似乎也大了些,邻里间鸡毛蒜皮的摩擦多了起来。他每天蹬着那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在管片儿的胡同里穿梭,白色的警服后背常常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简宁的肚子愈发显怀,行动也迟缓了些,但精神头尚好,依旧坚持着去分局上班,只是李成钢看得更紧,接送更加风雨无阻。父亲李建国依旧沉迷于他那堆钟表零件,屋里滴滴答答的声音成了固定背景音。
这天是周六,下午派出所事情不多,李成钢难得提前一会儿下了班。他特意绕到副食店,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给简宁改善伙食。店里人头攒动,柜台里的货物却显得有些单调匮乏。肉摊子前排着长队,案板上只剩下些碎骨和下水。蔬菜柜台里,应季的黄瓜、西红柿倒是有,但品相一般,数量也有限。花色品种就别指望了。
李成钢挤在人堆里,目光扫过柜台。他看到靠里一点还剩几块豆腐,白生生的,看着就喜人。他知道简宁最近胃口不太好,就爱吃点清淡的豆腐。他赶紧往前凑了凑,对售货员喊道:“同志,麻烦来块豆腐!”
“四分钱,半斤豆票!”售货员头也不抬,麻利地用刀切下一块,用秤盘托着。
李成钢掏出钱和豆票递过去。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焦躁和不耐烦:“哎我说同志!我这排半天了,怎么还没轮到我?你看那豆腐都快没了!”
李成钢侧头一看,果然是中院的贾张氏。她手里攥着个搪瓷盆,正伸着脖子往豆腐那边瞧,脸上写满了急切和不满。
“排队!都排队!没规矩了?”售货员板着脸,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位公安同志排你前头的!你急什么?没了再等下一锅!”
贾张氏被噎了一下,这才看到穿着警服的李成钢,脸上挤出点讪讪的笑:“哟,是成钢啊。下班了?你看我这眼神儿……”
李成钢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张大妈,买东西都得排队,耐心点。”他没多说,接过售货员递来的豆腐,用油纸包好小心放进网兜里。他瞥了一眼贾张氏空着的盆,心里明白,贾家日子紧巴,贾东旭一个人上班养活一大家子,贾张氏这是想抢块豆腐给自己改善下。他拿着豆腐挤出人群,没再理会身后贾张氏低声的嘟囔和售货员的呵斥声。
回到四合院家中“回来了?”简宁正坐在桌边,慢慢地摇着蒲扇……
“嗯,提前了点。给你带了豆腐。”李成钢把网兜放桌上……
“好啊,看着就清爽。”简宁笑了笑……
“妈呢?”
“妈去中院了,”简宁接过水喝了一口,“一大妈下午过来喊妈,说有点事儿商量,这会儿应该在一大爷家说话呢。”
正说着,门帘一掀,王秀兰回来了。她的脸色不像平常那样轻松,眉头微蹙着,似乎带着点心事,手里也没拿着平时串门可能带回来的针线。
“妈回来了?”李成钢注意到母亲的神色,“一大妈找您什么事儿?聊这么久。”
王秀兰走到桌边坐下,接过儿子递过来的蒲扇,缓缓摇着,没立刻回答。她看了看桌上的豆腐,又看了看捧着水杯的简宁,像是在斟酌词句。
“是……关于雨水那孩子的事儿。”王秀兰开口了,语气有点迟疑,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满。
“雨水?” 李成钢和简宁都有些意外。何雨水是傻柱的亲妹妹,目前在李家,和李雪姣一起复习功课准备中考,目标是考高中。 李家上下,包括李建国和王秀兰,都非常支持她这个决定。
“一大妈她怎么说?”简宁轻声问道。
王秀兰叹了口气,扇子摇得稍快了些:“一大妈呢,她是受人所托,过来传话的。托她说话的,是傻柱。”
“啥?傻柱?他托一大妈跟您说什么雨水的事儿?雨水可是他亲妹妹!以前在他那儿住的时候……” 李成钢话没说完,意思很明显,傻柱以前对亲妹妹可没这么“上心”。
“傻柱他呀,自己抹不开面儿,觉得这话不好直接跟雨水说,更不好直接跟咱们开这个口。这不,就求到他一大爷那儿了。易中海那人你们也知道,最讲究个规矩体面,也觉得这事儿让傻柱直接说容易兄妹闹僵,就……就支使了一大妈来找我。”王秀兰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了然和一丝无奈。
“具体说什么?”李成钢追问道,心里已经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王秀兰放下蒲扇,正了正神色:“一大妈的话,听着委婉,但那意思……其实是傻柱的意思,只怕也是易中海撺掇的。他们说觉得吧,雨水这孩子,一个女孩子家,初中眼看就要毕业了,文化够用了,识文断字能算账就挺好。再往上读高中……意义不大。又花钱,又耽误时间,不如早点出来找个工作赚钱实在。”
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儿媳的脸色,继续道:“一大妈的原话是,‘傻柱这孩子现在也懂事了,知道替妹妹长远打算了。他说女孩子嘛,早晚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啥?初中文凭在街道小厂找个轻松活儿完全够格了。现在读高中还得三年,学费生活费,再加上将来万一考大学,那得多少年?花多少钱?这负担……傻柱他一个厨子,虽说在食堂干着,可要养活自己,还得攒钱娶媳妇呢,再说雨水也这么大了……他觉得有点吃不消,也觉得替妹子考虑,早点工作安顿下来最好。’ 一大妈还说,易中海也觉得傻柱这话‘在理’,‘是为雨水将来过日子着想’,劝咱们也‘考虑考虑实际情况’,别让孩子‘心太高’,‘耽误了正事儿’。”
王秀兰说完,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窗外的蝉鸣似乎叫得更响了。
简宁忍不住先开了口,语气带着惊讶和不解:“这叫什么话?雨水才多大?她成绩不错,自己有志气考高中,这是好事啊!怎么能因为是个女孩子就不让继续读书?现在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妇女也能顶半边天,读书明理多重要!再说了,雨水在我们这儿补习,是我们李家愿意,没花他傻柱一分钱!他怎么就‘吃不消’了?”她对傻柱和易中海这种陈腐的观念感到气愤。
李成钢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明白傻柱那点小心思:无非是潜意识里觉得妹妹是“外人”(迟早嫁出去),读书花钱,出息了可能“不好管”,或者就是单纯的老观念作祟。易中海的想法更保守,可能还夹杂着对李家“过于热心”插手别人家事的不以为然。他没想到,傻柱自己不好意思出面,竟然托一大妈来给他母亲施压,想让他们夫妻俩去“劝说”雨水放弃读高中!
“妈,您怎么回的?”李成钢沉声问。
王秀兰拿起蒲扇,又摇了起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点锋利:“我怎么回?我说:‘一大妈,您这话是替傻柱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雨水这孩子现在我们李家复习,喊我一声婶子,我们就把她当自家孩子一样待。读书是正经事,孩子自己有这个志气肯用功,我们家建国、成钢、简宁都支持,觉得该供她念下去。至于说外以后嫁出去、负担不负担的,还早着了”
王秀兰声音提高了一点,斩钉截铁:“‘雨水在我们学习,是我们李家乐意!不用他傻柱操心!他要真有心,就多想想怎么把自己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她看着儿子和儿媳,眼神坚定:“我还格外跟一大妈强调了:‘您回去也跟傻柱带个话,雨水是叫他一声哥,可她自己的前程自己选!只要走的是正道,我们李家就支持到底!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女孩子读书学本事是天大的好事!让他别老抱着他那套老黄历不放,更别吃饱了撑的瞎琢磨!有那闲功夫,不如多钻研钻研他那点儿厨艺!’”
王秀兰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直接戳破了傻柱的借口,怼回了易中海的“道理”,扞卫了何雨水继续求学的权利,也表明了李家无怨无悔支持的态度。
李成钢和简宁听完,脸上都露出了赞同和释然的表情。李成钢点头:“妈,您说得对!就该这么回他们。雨水读书的事,她自己决定,我们支持,傻柱没资格指手画脚,易中海那套‘长远打算’纯粹是扯淡!” 他冷笑一声,“他那点‘打算’,无非是怕雨水心气高了,将来不‘听话’,或者就是抠搜那点根本不用他出的钱!这事咱知道了就行,对雨水该怎样还怎样,别影响她复习。”
简宁也道:“妈,您处理得太好了。雨水心思细,可别让她知道傻柱背后这么算计,寒了孩子的心。”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王秀兰摆摆手,站起身,“行了,天也不早了,我去把豆腐拾掇了,晚上拌个豆腐,清清火气!”正好,简宁想吃清淡的,再蒸个鸡蛋羹?”后面这句是问简宁。
“好,妈做的我都爱吃。”简宁乖巧地回答。
王秀兰心情不错,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刚跟三大妈说了,街道这次给的活儿是糊火柴盒,材料送到院门口,糊好一筐给五分钱。活儿不难,就是费工夫。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挣几个是几个,给咱家小的添点东西也好。”她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当家主妇精打细算的韧劲儿。虽然李家日子比院里大部分人家要好些,但王秀兰深知未雨绸缪的道理,何况家里马上就要添丁进口。
李成钢听了,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暖:“妈,您也别太累着。咱家不缺那几个钱。”
“累不着,坐着就能干。”王秀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锅碗瓢盆的轻响,“再说了,现在啥东西不金贵?多攒点没坏处。”
晚饭的气氛温馨而平静。葱拌豆腐清爽可口,鸡蛋羹滑嫩,配着玉米面粥和咸菜丝,是普通人家夏日里最寻常也最熨帖的饭菜。李建国也放下了他的放大镜和镊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李成钢主动给简宁和李雪姣挖了几勺鸡蛋羹。
吃着饭,李成钢想起了下午在副食店看到贾张氏的情景,顺口提了一句。
王秀兰筷子顿了顿,叹了口气:“贾家那日子是真难。贾东旭在厂里听说也不容易,挣那几个钱,上有老下有小,就他一个人有定量。棒梗那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贾张氏能不着急上火吗?下午我还看见她又在院里指桑骂槐数落淮茹呢,嫌她农村户口、没定量。”
李成钢皱了皱眉:“秦淮茹也不容易。贾张氏那脾气……”
“谁说不是呢。”王秀兰摇头,“可摊上这么个婆婆,能有什么办法?淮茹性子也软。唉,可怜了孩子。”她说着,给简宁碗里又添了点鸡蛋羹,“咱家简宁啊,可得把身子养好,到时候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比什么都强。别的都不用操心。”
简宁低头喝粥,心里暖暖的,也暗暗庆幸自己有个明事理又疼人的婆婆和丈夫。她知道,在四合院这个看似平静的小世界里,每一家的酸甜苦辣都藏在屋檐下。自家这份安宁,是李成钢踏实工作和她与婆婆共同操持的结果。
吃完饭,李成钢主动收拾碗筷让简宁歇着。王秀兰则拿出从三大妈那儿领来的糊火柴盒的材料:一沓裁好的硬纸片、浆糊、刷子。就着昏黄的灯光,她戴上老花镜,开始熟练地刷浆糊、折叠、粘贴。李成钢忙完也坐在旁边,笨拙地学着帮忙。父子俩相对无言,只有李建国那屋偶尔传来的滴答钟表声,和王秀兰手中纸片翻折的轻微声响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