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尚未散尽,四合院里弥漫着一股燥热与说不清的沉闷。自从那次全院大会上,许大茂当众抖落出易中海高喊口号,自己不捐,让这位道德楷模“一大爷”颜面扫地,下不来台之后,易中海心里就憋着一股邪火,日夜烧灼。他几次想寻个由头整治许大茂,奈何这小子滑不溜手,加上最近轧钢厂放映任务似乎也重,早出晚归,一时竟找不到突破口。更让易中海窝火的是,他原本倚仗的打手——傻柱,自从被李成钢那小片警“请”进派出所蹲了几宿篱笆子,体验了一把“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后,整个人都蔫儿巴了。以往那股子混不吝的莽劲儿消失无踪,变得谨小慎微,轻易不肯再动手惹事,让易中海想借刀杀人的算盘落了空。
这口闷气堵在胸口,让易中海寝食难安。这天傍晚,易中海端着特意准备的饭菜——一碗稠粥,一点咸菜和一个特意加了个鸡蛋的窝头——走进了后院聋老太太阴暗的屋子。
“老太太,吃饭了。”易中海脸上堆起惯例的恭敬笑容,声音也刻意放得柔和。
聋老太正倚在炕上假寐,浑浊的眼珠在易中海进门时就睁开了一条缝,像条潜伏的老蛇。她鼻子动了动,嫌弃地瞥了一眼那碗粥:“又是这清汤寡水?嘴里能淡出鸟来。”
“唉,这不响应国家号召,勤俭节约嘛。”易中海习惯性地搬出大道理的套子,把饭菜放在炕沿的小桌上,自己也搬了个小凳子坐下,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愁苦和不忿,“老太太,您是院里辈分最高的,德高望重,您给评评理,这许大茂……唉!”
聋老太耷拉的眼皮抬了抬,干瘪的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冷笑,声音沙哑刺耳:“哼,还惦记那点破事儿呢?被那小兔崽子噎得够呛吧?我就知道,你心里窝着火呢。”
易中海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换上一副“忧国忧民”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唉,老太太明鉴。我易中海这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讲的就是一个公道!可这许大茂,年纪轻轻不学好,搬弄是非,污蔑长辈,破坏咱四合院的团结和睦!这……这简直是礼崩乐坏啊!我是为了教育他,为了咱们院的风气,可他……唉,完全不理解我的苦心。现在柱子也……也不顶事了,我这心里,是真着急上火。”
聋老太用小勺慢悠悠地搅着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阴冷光芒:“急?上火有什么用?得动脑子!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像许大茂这种奸懒馋滑的坏种,就得用狠招,把他骨头里的懒筋给抽了!”
易中海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状:“老太太的意思是……?”
聋老太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易中海的鼻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蛇信子般的嘶嘶感:“你耳朵每天不听大喇叭喊吗?没听见外面整天嚷嚷的动静?全民大炼钢铁!街道这两天不就要开始挨家挨户动员了吗?什么机关干部职工、闲散人员、学生崽子,统统都得去支援小高炉建设!那地方,是人待的?炉火烤着,烟熏火燎,搬铁矿石,拉风箱,一天下来累死牛!稍不留神,烫一下砸一下,缺胳膊少腿都算轻的!”
易中海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聋老太的意图,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顾虑周全”的犹豫:“老太太,这……街道动员的主要是其他单位和没固定工作的,许大茂是轧钢厂的正式放映员,算重工业单位的职工,这……名字报上去,街道怕是不同意吧?再说,厂里也有任务,他可能也走不开啊……” 他刻意强调了“正式放映员”和“重工业单位”,显得自己并非不通情理,而是在客观分析困难。
“呸!”聋老太啐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凶光毕露,“你脑子也进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放映员就金贵了?国家搞大炼钢铁,是头等大事!你易中海不是天天把‘觉悟’、‘带头’、‘荣誉’挂在嘴边吗?你就去街道,拍着胸脯说,他许大茂觉悟高!思想积极!深受教育,主动响应国家号召,强烈要求报名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为建设国家贡献力量!把他名字大大方方地给我报上去!把他架到那个火炉子上去烤!”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勺子,指节泛白,语气狠毒得像淬了冰:“街道那帮人,巴不得多点人报名完成任务呢!有人主动报名,他们脸上有光,还能不同意?只要街道名单上有他许大茂的名字,板上钉钉!他敢不去试试?那就是反对大炼钢铁!对抗国家政策!这顶帽子扣下来,有多大?有多重?他个小放映员接得住吗?轧钢厂都保不住他!到时候,轻则开除滚蛋,重则送去劳改!看他还怎么在院里抖他那点破威风!” 聋老太喘了口气,仿佛沉浸在想象许大茂在炉火边煎熬的场景里,脸上露出一种残忍的快意,“没吃过苦头的少爷秧子,丢到那地方,扒他三层皮都是轻的!命硬点脱层皮算是造化,要是运气差点……哼,那滚滚的钢水铁渣,可认不得他是谁!”
易中海听完,心中早已狂喜,这招釜底抽薪,绝对能把许大茂置于死地或不死也脱层皮的境地,而且光明正大,借的是国家大势的东风!他脸上却瞬间堆满了“恍然大悟”的钦佩和“自惭形秽”的惭愧,连连拱手:“高!老太太实在是高啊!这眼界,这谋略,我易中海自愧不如!姜还是老的辣!您这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拨云见日!我这榆木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您老不仅是为我出气,更是为国家清除一个思想落后、好吃懒做的蛀虫!这是大功德啊!”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仿佛在为这“正义”的计划而振奋:“对!他许大茂就是觉悟不够高,思想认识有问题!去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对他只有好处!完全是出于对他负责、对集体负责的态度!我明天一早就去街道,一定把这事办好!让他去好好反省,重新做人!” 易中海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用心良苦、大义凛然的长者形象。
聋老太满意地看着易中海的表演,重新拿起勺子搅动她那碗稀粥,脸上的狠厉稍褪,却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索取姿态,声音恢复了那种命令式的刻薄:“行了,甭在这儿唱高调了。这事儿定了就好。不过我这老婆子,嘴里实在没味儿,肚子里没点油水,脑子都转不动了。商量这么半天,费神!”
易中海立刻心领神会,脸上堆满了“孝心”的笑容:“老太太您看您说的!孝敬您那是应该的!您老为了院里的事操心劳力,是该好好补补。您放心!” 他拍着胸脯保证。
聋老太眼皮也不抬,用勺子敲了敲碗边,发出“叮叮”的脆响:“光说不练假把式。我要真格的,吃肉!” 她强调道,“炖得烂糊点,牙口不好。”
“明白!明白!”易中海连声应承,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自己花钱买肉?太心疼。让老伴做?那肉味瞒不过人,惹人闲话。目光瞬间就落到了中院傻柱那屋里——这个免费的劳动力兼厨子,虽然现在“莽劲儿”没了,但手艺还在,而且脑子似乎比以前更“单纯”更好操控了。
“这事包在我身上,老太太您就擎等着吧。”易中海笑容可掬,心里已经打好腹稿怎么去忽悠傻柱了——无非是聋老太为把你当干孙子、年纪大了没几天好日子之类的话,再暗示柱子你心地最善、厨艺最好,给老太太做点好的那是积德,能搏个好名声。说不定还能拉近和聋老太的关系,将来老太太那点“念想”……易中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看着易中海恭敬地退出去的背影,聋老太低头喝了一口寡淡的粥,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毒,喃喃自语道:“哼,收拾个把贱皮子,搁在以前府里,一句话的事儿……哪用得着费这些周章!真是虎落平阳……” 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勺子,仿佛在攥紧那个早已逝去、却让她无比怀念的可以随意定人生死的时代。
而走出后院的易中海,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即将复仇的快意和伪善算计的深沉笑容。明天一早的街道之行,和今晚对傻柱的“思想工作”,都已在他心中演练纯熟。许大茂,这次看你怎么逃出这“觉悟”的熊熊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