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罗盘的热度还未散去，李文的手指停在铜匣锁扣上方，没有按下。他缓缓将匣子收回案底暗格，转身走向墙边的地图。
兽皮地图上，炭笔圈出的空白地带仍显刺眼。风过沙不动——那地方不该是空的，只是没人敢画，或者，画不出来。
他取出一支新笔，在“西北荒原”四字旁写下“归墟会”三字，墨迹未干，门外传来脚步声。这一次步伐沉稳，落地有节，是赤奴特有的节奏。
门开时带进一丝外庭的风，吹动了案头纸页。赤奴一身轻甲未卸，肩头还沾着玉门关方向的黄尘。他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召我来，是有事要办？”
李文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藤符递过去。夜光藤符呈青绿色，表面浮着细微脉络，像是活物呼吸般微微起伏。
“这是植物精灵培育的新品，能在断水缺粮之地维持七日生机。每人一枚，不能多给。”
赤奴接过，指尖摩挲符纹：“你要派人出去？”
“不止一人。”李文走到桌前，展开一张新绘草图，“我要建一支专门跑暗线的队伍，代号‘风隼’。三十人以内，全从你带过的老兵和羌族猎手里挑。要能藏得住话、走得远路、看得清标记。”
赤奴盯着图上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昨夜有人进了通贸坊。”李文声音不高，“青衣使者，绕道西北三里，折返东去。我们的人跟了一段，发现他中途停下，像是在对什么信号。”
赤奴眉头一拧：“谁派的？”
“不知道。”李文抬眼，“但今天早上，一个探子带回一张残图，上面有环形营地和扭曲符号。人回来就昏过去了，现在还没醒。”
赤奴沉默片刻：“你要我去查？”
“你带队组织，不亲自去。”李文说，“第一波走的是南线绿洲商路。借着最近来的那些使者的身份掩护，混成贩夫模样，往碎星原边缘靠。重点查三件事：有没有黑袍人集会，有没有异常祭坛，有没有人提到‘气运’二字。”
赤奴听完，把藤符收进怀里。“我这就回去选人。不过……”他顿了顿，“要是碰上拦路的，能不能动手？”
“不能。”李文语气平静，“你们的任务是看、记、回传。一旦暴露或失联超过两日，后续小组自动终止行动。我不需要尸体带消息回来。”
赤奴咧了下嘴：“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你说的那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只是不想打没准备的仗。”李文翻开《诸界风土录》副册，在最新一页写下“风隼组成立，首令南线渗透”，然后合上册子，“去吧，天黑前把名单报上来。”
赤奴转身离去，靴声渐远。
半个时辰后，第一批情报员已换上粗布衣裳，背着货篓从侧门离开封神台。他们中有三人曾随李文走过敦煌蝗灾之路，亲眼见过植物精灵翻土播种的奇景，也曾在玉门关雪夜里守过烽火台。忠诚无需再验。
入夜，李文仍在政厅内处理文书。忽然，檐角铃铛轻响了一下，不是风动，而是某种高频震颤后的余音。
他抬头望向窗外，通贸坊灯火依旧连片，但其中一处光点突然熄灭，又在几息后重新亮起，节奏不对。
这不是正常的换岗。
他起身走到案前，打开暗格取出铜匣，抽出那张写着“情报网、前哨站、侦测组”的纸，翻到背面空白处，提笔写：
**南线三队已出发，预计五日内抵达绿洲交汇点；北境游商传来消息，称近日有陌生黑袍人在边境收购灵谷种子；云断洲学者昨日提问过于细致，涉及田亩产量与气运流转关联性，疑为试探。**
笔尖一顿，他又添了一句：
**信鸽第三次未能飞回，木鸢毁于中途，非物理破坏，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正欲收笔，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一名情报人员跌进门内，脸色发白，手里紧攥一块焦黑的木片。
“南线……一号哨……”他喘着气，“我们按计划放出第一只传信鸢，刚飞出十里，天上突然裂开一道口子，里面伸出……东西……抓走了它！”
李文接过木片，触手温热，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但边缘却没有烧灼痕迹。
“你看到的‘口子’，是什么形状？”
“像……眼睛。”那人吞了口唾沫，“竖着的，一闪就没了。”
李文将木片放在桌上，从柜中取出一个小陶罐，倒出几粒晶砂撒在表面。晶砂原本无光，此刻却泛起微弱蓝晕，指向东南方。
这是云姬留下的感应材料，能捕捉残留的空间扰动。
他立刻提起笔，在纸上画出一道弧线，与之前星图拓片上的断裂标记对接。两条线交汇之处，正是死寂三角区域。
就在这时，袖中罗盘猛地一烫。
不是持续温热，而是一次剧烈灼烧般的刺痛。
李文低头掀开袖口，罗盘表面浮现出九个细小凹点，排列成环形，正在缓缓旋转。
他心头一沉。
这从来不是单纯的导航工具。它是气运共鸣器，只有当外界有同类力量波动时，才会产生对应映射。
九个点，代表九个人？还是九个据点？
他迅速铺开一张新纸，写下三条指令：
一、暂停所有飞鸟与机械传信，改用地下埋管传递密文；
二、命令赤奴调整部署，让南线队伍避开东南方向三十里内任何高地或废墟；
三、通知云姬空间感知团队，今夜全员值守，重点监测竖向裂隙出现频率。
刚写完，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两名风隼组成员抬着一人进来。那是早上失联的小队成员之一，此刻双眼紧闭，额头渗出冷汗，手腕内侧有一圈紫黑色印记，形状如同绞索。
李文伸手探其脉搏，跳动极慢，但稳定。他取来一片雪莲叶贴在其额上，片刻后，那人喉头滚动，发出低语：
“……黑袍……戴青铜脸……他们在挖……抽丝……一根线连到天上……说是……补命轨……”
话未说完，再度昏沉。
李文盯着那紫黑印记，慢慢直起身。
补命轨？他们是想修补什么，还是……替换？
他走到窗前，望着通贸坊深处那一片明明灭灭的灯火。某一盏灯下，或许正坐着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静静记录着这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回到案前，翻开《诸界风土录》副册，新增一页，标题写下：
**归墟会初考**
内容仅一行：
**存在实体架构，核心九人，活动范围集中于死寂三角，具备跨域观测能力，已对我方产生定向关注。**
笔尖悬停片刻，他在末尾加了一条备注：
**对方已在监视我们。**
最后一笔落下时，檐角铃铛再次轻震。
李文抬起头。
就在通贸坊最南端，那排原本整齐的灯火中，有一盏，连续闪了三次，间隔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