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细腻的瓷胎,杯中沉浮的茶叶舒展,色泽碧翠,安静地随水波轻晃,他好像突然就有些想通了,如今他站在这里,站在江邪的阴影之下,他已经一点点的任由他渗透了,这何尝不是他已经向他敞开的一种信号?
所以,该知道的,他自然会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自是时候未到,他再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想到这里,沈玉心底最后那点失落与别扭也淡去了。
此后二人安安静静地用了饭食,就在他们刚刚放下筷子时,便有小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那人笑意盈盈,将手中托盘置于桌上,托盘中有三枚铜钱,红绳将它们编织成了一个流苏穗子,与江邪鬼刃上坠着的几乎一样,沈玉这一抬眼,方才发现先头还算热闹的厅堂,此刻除了他们已不见其他人影,他淡淡地看着来人,无声询问着,小二笑容不变,说:
“此物赠与公子,小的在此祝公子,升官发财。”
后几个字被他刻意加了重音,沈玉眸光深了深,猜测应该是某种暗号,将那东西接了过来,店小二微微躬身,又道:
“晚些时候还有样东西,也会送至公子房内,二位公子有事吩咐小的就好。”
沈玉点了点头:“多谢。”
店小二微笑着退了下去,文浩轩听得云里雾里,待人走远,他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沈玉摇头不语,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攥着那三枚铜钱的手指却紧了紧,他轻叹了口气,许多事他也蒙在鼓里,过会儿他还得找褚恒问一问。
如此一来,沈玉也没有出门闲逛的心思了,同文浩轩打了声招呼便上楼回房了。
他刚关上房门,褚恒便落进了屋内,似是早就知道沈玉有话想问。
“这是何意?”沈玉甩了甩那根穗子。
“它与主子刀上的那三枚同源而出,可以号令所有暗卫,除了主子手上的,世间仅此一件。”褚恒道。
沈玉愣了,调暗卫,这么大的权力,就这样交给他了?褚恒又接着说:“除了调用暗卫,所有暗桩也认它,‘升官发财’便是暗号,暗桩也好找,除却如这间客栈般特殊另设的,大昭乃至南朝,上到州府下到郡县,凡是有黑市开设的地方,入口第三家店铺,无论开的是什么店,都是暗桩。
寻常人买消息付钱就行,自己人拿消息一枚铜钱和暗号,公子手中的可以发布号令,暗桩将倾力配合。”
沈玉有些不可置信,这样一张铺天盖地紧密的情报网,恐怕与百晓堂不相上下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这都是如何做成的?”
褚恒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沈玉会问这个,他以为沈玉会问他江邪想做什么呢,斟酌了下词句,他没隐瞒,道:“特殊另设的基本上都是弑魂殿的暗桩,四年前开始陆续被主子端了一部分,归为己用,其他的那些也都有根基,他被黑市通缉的那年我们也没闲着,根据他的指示,渗透进了这些不起眼的暗桩。”
“所以,现在黑市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半,黑市我们只占情报部分,其他买卖不参与。”
沈玉张了张嘴,想了想问道:“你告诉我这些,他同意了吗?”
褚恒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主子早先便吩咐过了,你问的一切话,我们如实回答就好。”
“什么时候吩咐的?”沈玉指尖微颤,开口。
“到金陵的第三日。”
他们到金陵的第三日……
那岂不就是,他逼着江邪剖开内心的第二天?
沈玉心头一震,所以,江邪其实早就做好了找机会同他和盘托出的打算,只是阴差阳错收到的那几个消息令他改变了对付蒋昭的计划,后来便是他重伤昏迷、而他离开了金陵,一切都太仓促了,江邪就更没机会跟他说那些秘辛了,而现在,因为担心他,所以不惜启用了晋阳这条暗线来为他开辟一条路。
他不知道江邪在晋阳的这条线埋了多久,如今就这样摊开在他面前,甚至连自己的退路也一并送到了他的手上。
沈玉眼眶有些热,这家伙分明同他隔着千里,怎么倒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轻易便抚平了他心底的那丝褶皱。
“他埋这些暗线的作用是什么?”
“最初是为了更快收到情报,监视那些与千金城有勾连的江湖门派的动向,防止截杀蒋昭和解散千金城的事情受到阻挠,不过没用上,就调转了方向。”
沈玉懂了,从百剑门没能按死江邪,并且还逃了三个人开始,蒋昭就已经是枚弃子了,他用不着再提防有人出手救蒋昭,所以现在,他将这些人投入了更大的棋局中。
他的目的,不止是手刃仇人,他还要扳倒江湖中的某些人,因为那些人也是造成他家破人亡的幕后推手,而蒋昭充其量只是一把刀。
一切回到原点,当初挑起事端的是天玄宗,借由昆仑山和残图造势的是柳家,而柳家依附天玄宗,江邪的确是顺势而为,他的入局,直接让天玄宗等人痛失了一把阴沟里的刀,沈玉和他彻底挂钩,这也令他们投鼠忌器,夹紧了尾巴,再加上铸剑山庄曝光的消息,使他们不得不将残图一事暂且搁置,转而以和气待他。
典型的硬的不行来软的,但这恰恰又中了江邪下怀,来硬的他们做得谨慎小心不留痕迹,想追踪结果线索东拼西凑什么也查不出,但若是来软的,他们可就得真正露面了,就算可能有中间人接手,也不超过三环,更何况这是在天玄宗的地盘,他们的戒心都会随着潜意识里的安全感而消减,因此这就是引诱他们露出马脚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在江邪的计划之内,只是自他那次险些丧命后,江邪便小心翼翼,一路将那些风雨遮蔽到了最小。
现在,江邪是真的听进去他的话了,毕竟那一次的固执换来了沈玉的眼泪,江邪是看眼里疼在心里,再不敢一意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