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下的第三道命令,是按原计划,毁掉所有在他掌控中的弑魂殿暗桩,而那些他的人接触不到且毁不掉的,则被他早先报给了雨落山庄。
叶子羽与他们在去百剑门之前分路,便是回了趟郴州,安排人手去了。
同时,他所说他的人会在十五日内撤出千金城确实是真的,只不过并非拱手相让,而是因为,即将接管那里的,会是几百里外边境线上的西凉军。
得知这些,沈玉不禁惊叹江邪的大胆,竟然敢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和官府将领交涉,千金城盘踞一方至今,若说和当地官府没有勾结,那是绝不可能的,他这步棋下的着实是险,如若所托非人,保不齐就会一朝失足满盘皆输。
宋清看出了他的讶异,示意他不必担心,解释道:“千金城西北两百里外的边郡黄沙关,西凉军驻扎在那儿的新任将领罗修宁,是路摇光的儿时好友。”
发觉沈玉好像仍是有些迷茫,宋清忽然反应过来,路摇光一直在千金城周围,沈玉应是没见过也没听江邪怎么提过,遂接着介绍了一番路摇光。
路摇光十七那年,父母被歹人杀害,凶手为逃官府缉捕躲进了千金城,他追查了两年多,四年前靠着一身孤胆只身闯进外城,险些也被那人杀了,但因为男生女相长得好看,那人想捞点钱,便把他双腿打断卖进了千金城里的青楼。
其实千金城里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外城的竞争比内殿残酷得多,在那个地方,若是没有人命堆砌,就只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唯有比别人更狠,才能活下去。
说来也巧,江邪就是那天回千金城的,是为了向蒋昭复命,证明自己还活着,外城一些和他熟的人猜测他这次回来地位定然会提升一大截,水涨船高,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私心,便把接风宴办在了青楼,于是这桩事就让他撞了个正着。
他以前并非是在沈玉眼中的那样不近女色,千金城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融入底层会有很多便利,所以他时不时就会往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逛逛,端着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一来二去混熟了很多人。
本来他懒得管这种事,人各有命,他又不是做慈善的,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他救下来的那些人,几乎都是捡着能用的才留下来的,说句不好听的,救了他,给他治腿又得费一阵时间,治不治得好都另说,带着就是个累赘,人家又不见得领情。
但蒋西眼见那人半死不活,同情心泛滥,大手一挥,给人直接赎了个身,然后兜里那俩子儿不够,死乞白赖又朝他借,他最终还是救下了他。
路摇光心里有仇,对千金城的人提不起好感,但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他那两腿倒是能站起来,只是留下了后遗症,经不起长途跋涉,最后被江邪安排在了千金城外围。
啧,还怪贴心的……沈玉不承认自己有点酸,他只是心里有些难受,没能陪着江邪度过那前十几年的苦日子。
看着沈玉那逐渐有些不太对的表情,宋清脸上闪出一抹笑意,终于提了这段往事里的另一个人——罗修宁。
罗修宁原本同路摇光一起长大,怎料他家逢变故,他又偏偏在那之前便应征参了军,等一场仗打完回来,隔壁已人去宅空,他找了路摇光整整四年,直到两年前他被调到西北,才终于找到他。
“他俩的关系,同你们一样。”
因为身边已经有这样的一对特例,所以宋清发现江邪喜欢上的也是男人的时候已经不惊讶了。
听到这里,沈玉心里那点醋劲儿立刻就随风消散了,随后便是一丝赧然,对自己那狭隘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他倒是不大认同宋清评价江邪的冷漠无情,他要真不想救,那蒋西说破头也不会从他手里拿到一分钱,江邪当年出手相助,大概也是看到了路摇光身上那份孤立无援的绝望,就如同看到了某些时刻的自己,他的善心,一直都别扭又隐晦。
他望着那紧闭的门板,似乎是想透过这层隔断,看清里面那人的模样。
这场救治直到临近日入才结束,四五个郎中鱼贯而出,屋外守着的只剩下了沈玉,资历最深的老郎中在众人最后踏出房间,沈玉忘了酸麻的腿,起身的动作都踉跄了一下,老郎中擦了擦额角的汗,对他说:
“他先前内里空虚,已近油尽灯枯之相,这要是再晚一步,非死即残,所幸救治及时,皮肉伤已无大碍,熬过这两天,接下来安生休养,至少一个月莫要动武。”
沈玉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了,紧绷了一天的身体刚松了些许,却忽然被老郎中把住手腕,他一惊,竭力克制了下意识反拧老郎中手腕的动作。
见老郎中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心里也忐忑了一下,疑惑地问:“怎么了?”
老郎中“嘶”了一声,一脸责怪的看着他,道:“你这小子,如此不爱惜身体,就这样你还想照顾他?”
沈玉轻咳了一声,对他这番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身上伤的又不重,也就是擦破点皮,这说得他好像身子骨多弱一样,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说:“就这么几道口子,没事。”
然而话音还没落,他便忽觉心口翻涌,下一瞬,猛地一口淤血吐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老郎中忙转头去叫人,心里叹道,这一个两个的少年人,忒不拿身体当回事了。
沈玉这一日心情跌宕起伏,后面突破瓶颈的亢奋和对江邪的担忧让他始终没有正视自己先前所受内伤,简单裹了下伤口,便一步未挪地守在江邪门外,一日滴米未进,直到亲耳听到他没事,他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松了下去,接踵而来的便是内伤反噬,不过好在宅子里随手一抓就是个郎中,他倒也幸免遭受更大的苦,昏睡了一晚便醒了过来。
而江邪伤得太重,这一昏竟是直接昏迷了整整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