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刚把锅里的红薯粥搅匀,就听见院门“哐”地被人推开。她手一顿,抬眼望去,大伯母挎着个灰布包袱,脚上那双旧棉鞋还沾着泥,一进门就直奔堂屋。
江安正蹲在墙角玩炭条画的小人,见人进来,小身子一缩,蹭地爬起来往娘身后躲。
慕晴没动,也没迎上去,只是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放,顺手将江安轻轻拉到身后,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柜门——军功章刚才还摆在明面上,这会儿已被严严实实遮住。
“哟,这是干啥?”大伯母站定,眼睛却往柜子方向瞟,“藏什么宝贝呢?”
“没什么。”慕晴笑了笑,“就是怕灰落多了,擦起来费劲。”
大伯母撇嘴:“你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绕。我听队长说了,砚洲立了二等功,那勋章金光闪闪的,整个村都传遍了!我当大伯母的,也想沾沾光,借去亲戚家走一圈,让人知道咱们江家出了个英雄。”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柜门。
慕晴一步横过去,挡得结结实实:“不行。”
“哎?”大伯母愣住,“你说啥?”
“我说,不行。”慕晴语气平平的,像在说今天菜咸了点,“这章不能借。”
“你疯了吧!”大伯母声音立马拔高,“那是你男人的功劳?还是你一个人的?我们可是他亲大伯一家!逢年过节谁没帮衬过你们?现在出息了,连亲戚都不要了?”
慕晴不紧不慢掏出围裙一角擦手:“您要真觉得亲,就不会开口问我要这个。”
“怎么说话呢!”大伯母气得脸发红,“我就借两天,戴去李家屯走亲戚,回来原样奉还!又不是不还你!”
“这不是东西还不还的问题。”慕晴抬眼看着她,“这是江哥拿命换的。他在雪地里趴了三天,冻得手指头差点烂掉,就为了完成任务。您呢?去年冬天烧炕嫌冷,骂我爹没本事弄柴火。”
大伯母噎了一下,随即冷笑:“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跟我说话?当初要不是我们收留你,你能活到今天?”
“我没忘。”慕晴点头,“逢年过节送米送面,哪回少过您的?前阵子还给您捎了五斤白面、两块腊肉。养恩我认,可江砚洲的命,我不可能拿来给人当摆设。”
“摆设?”大伯母瞪眼,“你懂不懂什么叫光宗耀祖?全村就出了这么一个立功的,你不该让全家人跟着风光?”
“风光?”慕晴嗤笑一声,“您要是真想风光,不如让您儿子也去参军。边境侦察队缺人,我可以写信推荐他去试试——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雪地里趴三天,啃冰渣子都不喊一声苦。”
大伯母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你这是咒我家老二?”
“我不是咒。”慕晴语气轻快了些,“我是给您指条正路。想光荣,就得自己拼。总惦记别人树上的果子,就算摘到了,也不甜。”
她话音刚落,江安突然从她腿后探出脑袋,大声嚷嚷:“这是我爹的章!不给坏奶奶!”
“哎哟喂!”大伯母佯装心疼地弯腰,“小乖乖,你怎么这么说奶奶?奶奶多疼你啊,上次还给你带糖吃呢。”
江安使劲摇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娘说了,不能拿爹的东西去显摆。显摆的人都是坏人!”
“你还学会教训人了?”大伯母恼了,伸手就想拉他,“来,跟奶奶走,奶奶给你买糖,比你娘蒸的蜜薯还甜!”
江安“哇”地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慕晴的腿。
慕晴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发顶,然后抬头看向大伯母,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人:“您要是真疼他,就不会拿他当突破口。他才多大?就知道护自家东西。您呢?当了一辈子长辈,反倒教孩子学贪心?”
大伯母嘴唇抖了抖,终于说不出话来。
空气静了几秒。
她猛地转身,提着包袱就要走,临出门还甩下一句:“忘恩负义的东西!早晚遭报应!”
慕晴没拦,也没回嘴,只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背影走出院子。
江安抽抽鼻子,仰头问:“娘,坏奶奶还会来吗?”
“不知道。”慕晴摸摸他脑袋,“但她再来,你也照样喊——‘不准偷看我爹的章’。”
江安咧嘴笑了,眼泪还没干就点头如捣蒜:“嗯!我要当副章守护者!”
“行。”慕晴抱起他,转身回屋,“今天表现不错,奖励你半块蜜薯。”
她走到柜前,重新拉开抽屉,取出军功章,用袖口轻轻擦了擦金属表面。阳光正好从窗棂斜照进来,打在那枚勋章上,映出一小片亮光,落在江安的鞋尖上。
“你看,”她低声说,“有些人一辈子都看不懂这种光。”
江安盯着那抹亮,小手慢慢伸出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章的边缘。
“暖的。”他忽然说。
慕晴怔了下,低头看他。
“爹的章……是暖的。”江安认真重复。
慕晴喉咙一热,没说话,只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她把勋章重新别回江砚洲那件旧军装上,挂回墙上钉子。衣服依旧笔挺,领口那道歪线还在,像是某种倔强的印记。
江安挣开她的怀抱,噔噔跑到墙边,踮起脚,双手合十似的对着军功章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爹,我帮你守章啦,你放心打仗。”
慕晴靠在门框边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她腕间的银镯忽地温了一下,像是被谁轻轻拍了拍。
意识一闪而入,空间田圃里,那株开着银白小花的奇植微微摇晃,花瓣边缘的金光闪了闪,仿佛在鼓掌。
她收回神,正想去厨房盛粥,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很轻,但很稳。
她眯眼一看,是大伯母去而复返,手里还攥着一张纸。
“还有事?”慕晴扬声问。
大伯母站在篱笆外,没进来,把那张纸举高了些:“这是公社发的冬补粮票,队长让我顺路送来。”
慕晴没动。
大伯母顿了顿,低声道:“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打那个主意。”
慕晴依旧没说话。
“这章……是砚洲的命换的。”大伯母声音哑了,“我不配碰。”
她把粮票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背影有点佝偻。
慕晴盯着那张纸看了两秒,最后还是走进屋,从箱底翻出个小布包,装了半斤红糖,出门放在了粮票旁边。
江安扒在门框上瞅:“娘,你给她糖,是不是原谅坏奶奶了?”
“没有。”慕晴抱着他往回走,“我只是不想让江家的人,饿着肚子回家。”
她刚关上门,手腕上的银镯又轻轻颤了颤。
她低头一看,空间田圃中央,那朵银白色的小花正缓缓旋转,花瓣一片片舒展,像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