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那根晾衣竹竿晃了两下,慕晴听见有人压着嗓子说话,她没动,也没应声,只是把江安往怀里搂紧了些。
她低头看了眼儿子,小家伙正盯着堂屋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枚军功章在窗边的旧木柜上闪着光,旁边还摆着张照片,是江砚洲抱着刚满月的江安拍的,俩人一个冷着脸,一个咧嘴流口水。
“娘。”江安突然扭头,“爹的章,亮。”
“那是你爹拿命换的。”她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不是谁家灶台上的铁锅盖,能拿来烙饼。”
江安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点头:“我也不拿它烙饼。”
慕晴差点笑出声,赶紧憋住。她起身走到柜前,从信封里又把那封信抽出来看了一眼。纸页边角都磨毛了,字迹潦草得像小学生写作业,可每一句都透着股傻劲儿:
“媳妇,这次任务完成了,我没伤没残,就是脚趾头冻麻了三天。他们说这是二等功,我不懂有多大,但指导员说能给你和安安争口气。我把章寄回去,你替我看着家,我就踏实。”
她盯着“争口气”仨字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但她立马呸了一声:“臭男人,写个信跟交思想汇报似的,能不能带点私货?比如想我了没?梦里有没有偷吃我蒸的蜜薯?”
话音刚落,腕间的银镯微微一热。
她愣了下,低头一看,镯子表面浮起一层极淡的微光,像是被谁轻轻吹了口气。下一秒,空间田圃里那株老红薯藤“咔”地裂开一道缝,蹦出颗通体金黄的小种子,滚到了她意识脚下。
“行啊你,”她乐了,“听我骂他还给我发福利?那你倒是送个江砚洲的语音包回来听听?”
种子不动,仿佛在翻白眼。
她笑着把信收好,转身爬上炕,从箱底翻出江砚洲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领口还留着她去年冬天缝的一针歪线。
“来,安安。”她招手,“咱给你爹的章找个配得上它的位置。”
江安屁颠屁颠爬过来,踮脚看着她把军装挂到堂屋正墙的钉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将军功章别在胸口。金属扣“咔哒”一声合上,清脆得像敲了记铜锣。
“瞧见没?”她指着那枚闪亮的徽记,“这可是你爹在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啃冰渣子、喝雪水换来的。比村口王婆藏了十年舍不得吃的腊肉还金贵。”
江安伸出手就想抓。
“哎哎哎!”她一把拦住,“这不是玩具!碰坏了你爹回来能哭死。”
“那……我能摸一下吗?”小家伙眨巴着眼睛。
她犹豫两秒,牵着他小手轻轻碰了下边缘:“只能碰这儿,多了不行。不然你爹半夜托梦找我算账,说我教坏了儿子。”
江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活像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从那天起,他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喊:“看爹的章!”然后光着脚丫子冲进堂屋,踮脚盯着那枚勋章看半天,嘴里念念有词:“爹最厉害……坏人全跑掉……”
慕晴在厨房听见了,一边搅着米糊一边笑骂:“这孩子,再这么下去要成复读机了。”
中午日头正好,阳光斜斜照进堂屋,军功章反射出一点金芒,打在墙上晃来晃去。江安趴在地上画画,用烧火棍掰下来的小炭条,在地上涂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圈,说是“爹的章”,又画了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标着“我爹”,最后给自己画了个扛着扫帚的小人,写着“副章守护者”。
慕晴瞅了一眼,差点把饭碗打翻:“你还给自己封官了?”
“嗯!”江安挺起小胸脯,“我要保护章,不让坏阿姨偷走。”
“啧,警惕性还挺高。”她戳了下他脑门,“不过你放心,你爹的东西,谁也拿不走。就算来了十个八个李寡妇排队送鸡蛋,也动摇不了我半根汗毛。”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队长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半袋杂粮,说是公社发的冬补。他目光一扫,落在墙上的军装和那枚军功章上,脚步顿住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定,仰头看着,没说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
“二等功啊……”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边境侦察,九死一生。砚洲这回是真拼了命了。”
慕晴正在给江安擦嘴,闻言抬眼:“他也就这点本事,不拼命还能靠脸升官?”
队长没笑,反而更严肃了:“别人拼命是为前途,他是为家。你们母子在这儿撑着,他在前线才能心无旁骛。”
他转过身,直视慕晴:“晴晴,你是好样的。教夫有方,持家有道,江家有你,是福气。”
这话一出,院子里几个路过的大婶都听见了,纷纷探头。
慕晴反倒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队长,您这话说得太正式,我听着像要给我发奖状。”
“我说的是实话。”队长语气坚定,“砚洲能立功,不只是他个人英勇,背后也有你的功劳。一个女人拉扯孩子,还要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容易。村里人都看着呢。”
慕晴没接话,低头看了看江安。
小家伙正仰着脸,一手攥着炭条,一手指着军功章,奶声奶气地说:“我娘最棒!她还会蒸红薯!”
队长终于笑了,伸手揉了揉江安的脑袋:“那你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嫉妒?”
“不会!”江安摇头,“爹说了,娘是家里最大的功臣。”
慕晴猛地抬头。
——这话说得好熟。
她记得江砚洲上次来信末尾,确实潦草地补了一句:“媳妇,你才是咱家头等功臣。”
她当时还笑话他肉麻,现在却被这句话堵得喉咙发紧。
队长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临走前深深看了那枚军功章一眼,仿佛要把这份荣耀刻进记忆里。
午后风停了,屋里静得出奇。
慕晴坐在炕沿缝补江安的小棉裤,针线来回穿梭。阳光照在军功章上,折射出一小片金色光斑,正好落在江安画的“副章守护者”头上。
他趴在桌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小手一下一下描着那颗炭画的勋章。
“娘。”他忽然抬头,“等爹回来,我能给他戴章吗?”
“你要好好表现。”她故意板脸,“不然你爹一回来发现你偷吃了我的蜜薯,就得先把勋章收回去。”
“我没偷!”江安急了,“我只舔了一口!”
“哦?那一口是不是还顺走了我藏在柜顶的糖饼?”
“……那是风吹下来的!”
“风还会帮你把饼塞进肚子里?”
江安哑口无言,最后委屈巴巴地瘪嘴:“那你也不能告诉爹……他会罚我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慕晴憋着笑:“那你说,该怎么处理?”
“我……我可以帮你扫院子!”
“加洗三天碗。”
“成交!”他立马翻身下地,拿起扫帚就往外冲,嘴里喊着,“我是勤劳的好儿子!”
她望着他小小的背影在阳光里晃荡,扫帚拖得东倒西歪,像只笨拙的小熊。
她低头继续缝补,嘴角一直没放下。
直到手腕上的银镯又轻轻颤了一下。
她怔住。
意识沉入空间,只见田圃中央不知何时长出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茎秆笔直,顶端开着一朵银白色的小花,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金光,像是缀了层霜。
花蕊微微晃动,仿佛在对她点头。
她愣了两秒,忽然明白过来:这是空间给她的奖励,因她今日坦然迎对流言,以荣耀回应质疑,情绪稳定,心意澄明。
她轻笑出声:“行吧,算你懂事。那我许个愿——让那个躲在院外偷听的王婆,明天走路踩到自家鸡屎摔个屁股墩儿。”
花轻轻摇了摇,像是答应了。
她收回意识,抬头看向墙上那枚军功章。
阳光正落在上面,金光流转,映得整个屋子都暖了起来。
江安在院子里大喊:“娘!我扫完了!可以吃红薯了吗?”
她应了一声,刚要起身,眼角忽然瞥见院门外闪过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篱笆外,盯着堂屋里的军功章,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离去。
慕晴眯了眯眼,没动。
她只是把江安拉进屋里,顺手关上了堂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