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润吉号”在乔治的操控下,如同一只幽灵般在钢铁丛林中穿行。
飞船的引擎被我用力量包裹,几乎不发出任何可被侦测到的能量波动,只有最轻微的引力涟漪证明着我们的存在。
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只有偶尔从残骸深处泄露出的、跨越了万年的信息流,在神识的海洋中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
这些信息碎片充满了绝望、愤怒与不甘,但对于我而言,它们不过是历史的尘埃,连让我侧目的资格都没有。
我的注意力,早已越过了眼前这些冰冷的坟墓,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就在我们航线侧前方大约数百公里外的一片空域,停泊着另一支舰队。
那不是帝国的残骸,而是活物。
或者说,是看起来像活物的“东西”。
它们的舰船没有统一的制式,形态各异,更像是一群在深海中扭曲生长的怪异生物。
有的船体仿佛是由流动的液态金属构成,表面不断变幻着彩虹般的光泽,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有的则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黑色荆棘,无数尖锐的、违反物理常识的触角刺向虚空,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周围仅存的光与热。
这支舰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秩序的嘲弄。
它们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却让我感觉到一种比战场残骸更深沉的混乱。
那是一种源于法则层面的崩坏感,仿佛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加速这片宇宙的死亡。
麻烦。
我立刻给这支舰队打上了标签。
我的目标是“黑洞之心”,不是来清理宇宙垃圾的。
“船……船长……”
就在我准备调整航向,悄无声息地绕开这片区域时,乔治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响了起来。
他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探测屏幕上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着极度危险的红色警告区域。
“那是……那是‘熵之子’!是天熵的海盗团!”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传说‘熵之子’是这片寂灭宇宙中最疯狂的海盗!他们不抢劫财物,不占领地盘,他们……他们只是散播混乱!他们的首领‘天熵’,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说他是一个失败的宇宙法则实验的产物,一个活着的‘熵增’概念!他们的船,‘无序之种’,会主动瓦解物质结构,任何靠近它们的飞船都会从原子层面开始崩解!”
乔治的声音在颤抖,他指着屏幕,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恐怖的怪物要钻出来一样:
“终焉船坞虽然危险,但对他们来说应该没什么价值才对……难道……难道他们也是冲着船坞核心来的?”
“闭嘴。”
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这小鬼的聒噪让我有些心烦。
他口中的情报,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的恐慌性描述,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我能感知到那支舰队的本质,那是一种沉溺于“毁灭”这一过程本身的低级趣味,与我所追求的、包容万物的“无”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们追求的是让一切归于混乱的死寂,而我的“无”,是诞生一切“有”的起点。
“人~,那些船看起来好奇怪呀。”
doro不知何时也凑到了舷窗边,小脸上满是好奇。她不像乔治那样恐惧,反而对那些不断变换形态的怪异船只产生了兴趣。
“它们像果冻一样,会动来动去的。”
我没有理会两人的反应,只是平静地操控着飞船的航向,做出一个微小的偏转。
我们像一条滑入阴影的鱼,从“熵之子”舰队的感知边缘悄然划过,继续朝着那巨大的、残缺的金属环飞去。
没必要招惹,但如果他们挡路,我不介意让他们提前体验一下他们所追求的、彻底的“熵寂”。
飞船离那座星港残骸越来越近,它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巨大的金属结构上布满了战争的创伤,无数大大小小的陨石坑和爆炸痕迹,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的皱纹。
在金属环的内侧,我能看到一些仍在运作的灯光,以及一些小型飞船在其中穿梭的轨迹。
看来,即使是在第一帝国的坟场里,也依然有生命在活动。
拾荒者、探险家,或者……其他的海盗。
终焉船坞,终于到了。
靠近了,才能真正理解这片“垃圾带”的恐怖。
它并非静止的,而是一个缓慢旋转、互相碰撞的混沌系统。
小到只有拳头大的金属碎片,大到堪比山岳的战舰引擎残骸,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轨迹翻滚、漂移。
它们构成了一道三维的、动态的迷宫,任何试图强行闯入的物体,都会在瞬间被无数次撞击撕成碎片。
这里的物理规则,就是最纯粹的动量守恒。
我能感觉到乔治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操控飞船的手指微微颤抖。
在我们面前,一块扭曲的、长达数公里的装甲板正缓缓翻转,它的阴影足以吞噬掉十艘“欧润吉号”。
飞船的探测器已经彻底疯狂,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几乎连成了一片,根本无法分辨出安全的航路。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飞行员来说,眼前的景象就等于“绝路”。
“这……这怎么过去……”
乔治的声音干涩,独眼中充满了绝望,“我们会被撞成粉末的……就算是‘熵之子’的舰队,也得花上几天时间用引力光束清理出一条航道才能通过……”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嘈杂的警报声和乔治的呢喃在我耳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层面的“声音”。
我的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前方数千公里的空间。
在这片神识的“海洋”里,每一块碎片的质量、速度、旋转角、材质密度……所有信息都化作了最基础的数据流,汇入我的意识。
它们不再是混乱的障碍,而是一颗颗按照既定轨道运行的、可以被计算的“星辰”。
在我的脑海中,一个无比复杂的立体星图正在飞速构建。
无数条红线代表着碎片的轨迹,而在这片红色的死亡之网中,一条微弱的、不断变化的蓝色细线正在被我勾勒出来。
那是一条理论上的“生路”,它曲折、狭窄,需要以毫秒级的精度进行无数次微调才能勉强通过。
这已经不是驾驶技术,而是对时机与空间的极致预判。
几秒钟后,我睁开双眼,那条蓝色的航线已经牢牢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看着前方那片似乎毫无生路的钢铁风暴,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警报声:
“听我指令。”
乔治猛地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我。
“右舵,偏航十五度。引擎逆向喷射百分之七,持续零点八秒。执行。”
我的第一个指令下达,不带任何感情。
乔治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看着我平静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双手在控制台上一阵飞舞。
“欧润吉号”的船身猛地一震,引擎发出一阵短暂的尖啸,飞船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右侧滑去。
就在我们刚刚离开原位的瞬间,一根断裂的、长达百米的炮管残骸擦着飞船的左舷呼啸而过,最近的距离甚至不足五米。
那上面因高温而琉璃化的金属表面,在舷窗外一闪而过,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乔治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人~,那个大铁管飞得好快!”
doro却毫无所觉,反而兴奋地拍着小手,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杂技表演。
我的指令则没有丝毫停顿,一个接一个地从口中吐出:
“上仰五度,侧推进器启动……左舵三度,引擎功率降至百分之一……”
乔治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他变成了一具最精准的执行机器,我的声音就是他唯一的信条。
飞船开始在这片死亡迷宫中,跳起了惊心动魄的芭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