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弃云峰上的光阴仿佛被那场无声的屠杀拉长了,变得缓慢而悠长。
春去秋来,山间的灵橘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金黄的果实挂满枝头,散发着一年比一年浓郁的香甜。
转眼间,已是两年过去。
这两年里,弃云峰真正成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
我和doro的生活简单得近乎原始。
每日清晨,在山巅的第一缕晨曦中醒来,我会花些时间梳理doro那头柔软的粉色长发,听她迷迷糊糊地讲述梦里又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之后,便是在灵田间劳作,符卓恨这个勤快的小子总会提前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身上的阳光气息与茁壮成长的灵植相得益彰,修为也在这份宁静的耕耘中稳步迈向了金丹后期。
李秋玉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舍弃了原本的洞府,就在当年玄明长老身死道消的那片空地上,用自己的剑意开辟了一处简陋的修行之所。
她的话很少,除了必要的请教,几乎所有时间都在练剑。
她的剑不再有仇恨的凌厉,而是多了一种源于虚无的死寂与源于新生的锋锐。
那是一种纯粹为了“斩断”而存在的剑道,在见证了我的力量后,她所追求的,早已不是凡俗的胜负。
她的修为进展神速,已然触摸到了元婴的门槛。
doro在画画上的天赋似乎比修行更高,那块光滑的石板已经被她画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图案。
有我们,有欧润吉树,有被她想象出来的、长着翅膀的鱼,还有在云端奔跑的胖橘猫。
每当她完成一幅“杰作”,都会兴高采烈地拉着我欣赏,而我总会给予最真诚的赞美。
这份天真,是我在这漫长修行中唯一的色彩。
我的修行也未曾停歇。
那枚黑色的方块依旧静静地沉浮在我的识海之中,两年如一日地吞噬着我融合后的混沌能量。
它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被填满的黑洞,却又在潜移默化中与我的灵魂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我能感觉到,它正在缓慢地解析我的力量,同时,我也在它的“无”之概念中,窥见了一丝超越这个世界规则的至理。
我的力量没有量上的增长,但质的凝练,却已远非两年前可比。
听风蛊带来的外界消息,早已从最初的恐慌与沸腾,变为了如今的敬畏与死寂。
修仙界为我取了无数个尊号,“弃云神君”、“灭世道主”、“无声天尊”……每一个名号背后,都代表着无尽的血腥与恐惧。
正道联盟彻底瓦解,残存的宗门要么封山自保,要么干脆解散门庭,化整为零。
就连一向混乱嗜杀的魔道,也前所未有地安分守己,各大魔头甚至严令门下弟子,不得靠近青云宗山门千里之内。
一个以弃云峰为绝对中心,以恐惧为唯一法则的新秩序,已然牢牢地建立了起来。
这一日,我正陪着doro用灵泉的水给她画中的小鱼“洗澡”,一股熟悉而又带着极度忐忑的气息,出现在了弃云峰的山脚下。
是李青玄。
他没有御空飞行,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就如同一个最虔诚的凡人香客,一步一步,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峰顶走来。
我没有理会他,直到他耗费了近两个时辰,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洞府前时,我才缓缓抬起头。
两年不见,这位青云宗的宗主苍老了许多,曾经的金丹后期修士,此刻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眼神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而颤抖:
“晚辈李青玄,叩见……神君。”
“起来吧。”
我的声音很平淡,“你来做什么?”
李青玄颤巍巍地站起身,但腰杆却始终不敢挺直,依旧保持着一个谦卑的弧度。
他低着头,目光只敢落在我脚前的三尺地面上,声音里混杂着激动与惶恐:
“回……回神君,晚辈……晚辈是特来向您禀报宗门近况,并……并感谢神君这几年的庇护之恩。”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将这两年青云宗如何在外力的“推举”下,无奈地坐上了天下第一宗门的位置,又如何在战战兢兢中接收了各大宗门“赠予”的灵山宝地一一道来。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炫耀,反而充满了沉重的负担感,仿佛那泼天的富贵与荣耀,是一座随时可能将他压垮的大山。
“如今,天下修士皆知我青云宗有神君坐镇,无人敢犯。宗门香火鼎盛,前来拜山的弟子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天资卓越之辈……”
他顿了顿,终于将话题引向了真正的目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尤其是秋玉和卓恨两个孩子,天纵奇才,实乃我青云宗万年不遇之幸。只是……只是晚辈愚钝,自知德不配位,这滔天的声势皆源于神君您。晚辈日夜忧心,一旦神君他日仙游而去,我青云宗……怕是顷刻间便会化为飞灰,万劫不复!”
说完,他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冰冷的石板,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他不敢奢求我永远留下,那无异于将神龙囚于浅滩,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卑微地探寻着一丝未来的可能性。
doro停下了玩水的动作,她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凑到我身边,小声地问:
“人~,这个老爷爷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开心呀?当第一不好吗?”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安心。
凡人的权势、宗门的兴衰,在她眼中,或许还不如一幅有趣的画,一个甜甜的欧润吉。
我看着脚下匍匐的李青玄,心中并无波澜。
他所忧虑的一切,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青云宗是兴是亡,与我何干?
我之前留在这里,不过是主神任务目标不清晰,顺便寻一处清静之地修行罢了。
弃云峰的地界,算是我向青云宗“租”来的,而庇护他们不受外界干扰,便是我支付的“租金”。
然而,看着他苍老的模样,又想到了符卓恨那孩子每日勤勤恳恳地打理着山上的灵田,李秋玉也终究是在青云宗的山门下长大。
我淡漠的脸上,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抹笑意让李青玄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存在。
“符卓恨与李秋玉,拜入青云宗山门时,可曾脱离了宗籍?”
我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青玄猛地一愣,没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本能地回答:
“不……不曾!他们二人的宗籍玉简,一直供奉在宗门祠堂,是……是我青云宗最核心的弟子!”
“那不就是了。”
我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处云海,“我与doro在此地,也已叨扰了五年。五年光阴,足够了。”
话音落下,李青玄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瞬间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神君承认了两位弟子的青云宗身份!
神君也承认了自己在这里住了五年!
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陈述,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足以保青云宗千年不倒的承诺!
只要李秋玉和符卓恨还在,他们就是青云宗的弟子,就是神君的传人!
谁敢动青云宗,就要先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承受得起神君那未知的怒火!
“晚辈……晚辈叩谢神君天恩!”
李青玄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我连磕了三个响头,每一次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与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再多留一刻都是对神君的亵渎。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再次行了大礼后,便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倒退着离开了洞府的范围,直到再也看不见我们的身影,才敢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走去。
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