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宋江的溃败
宋江和吴用从狗洞里爬出来，一身灰土，狼狈不堪。两人在巷子里躲躲藏藏跑了半个时辰，才碰上几个出来找他们的喽啰。回到粮仓时，天都快黑了。
粮仓外头，黑压压的全是人——都是梁山的人马。剩下的几千大军挤在城西这一片，粮仓住不下，周围的民房、商铺、寺庙，但凡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全塞满了人。街巷里搭起密密麻麻的窝棚，炊烟混在一起，把半边天都熏黑了。
可人再多，也没用。
宋江走进粮仓大院，看见的景象让他心头发凉。伤兵躺了一地，哀嚎声此起彼伏。没受伤的，也都耷拉着脑袋，抱着兵器坐在墙角，眼神空洞。几个火头军抬着大锅走来走去，锅里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粮快没了。
“哥哥，”吴用小声说，“清点过了。今天这一战，折了几千人。伤的也多了，少说两千。”
宋江没说话，走到粮仓正屋，推门进去。屋里坐着林冲、花荣、徐宁几个将领，见宋江进来，都站起身。
“都坐。”宋江摆摆手，自己在主位坐下，“说说吧，现在什么情况。”
林冲先开口：“哥哥，咱们的人太多了，挤在这一片，吃喝拉撒都是问题。今天方腊只派了几百人来冲阵，就搅得天翻地覆。要是明天他们大举来攻……”
话没说完，但意思都明白。
花荣接着说：“箭快用完了。我让人把射出去的箭捡回来，可十支里能用的不到三支。刀枪也损了不少，缺匠人修补。”
徐宁更直接：“粮只够三天了。省着吃，最多五天。”
屋里一片沉默。
宋江看着这几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几千人，听起来威风，可真到了绝境，五万张嘴要吃要喝，几千条命要担责任，那分量，能把人压垮。
“军师，”宋江看向吴用，“你有什么主意？”
吴用摇着羽扇——扇子早就破了，可他习惯了，不摇难受。“哥哥，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一是集中兵力，猛攻一处，杀出城去。二是……分散突围，能走多少是多少。”
“分散？”宋江皱眉，“那不是更乱？”
“乱是乱，”吴用叹气，“可总比全死在这儿强。”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吵闹声。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哭喊和叫骂。
“怎么回事？”宋江起身走到窗边。
只见大院角落里，两伙人正在对峙。一伙是王英带着的几十个亲信，另一伙是几个普通喽啰。地上倒着两个喽啰，浑身是血，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王英！你又抢弟兄们的口粮！”一个头目指着王英大骂。
王英提着刀，一脸横肉：“抢怎么了？老子打仗出力，多吃两口不应该？你们这些废物，守个门都守不住，配吃什么粮！”
“你放屁！”那头目气得浑身发抖，“今天要不是你的人在西门瞎指挥，能让方腊的人摸进来？死了那么多兄弟，都是你害的！”
“找死！”王英挥刀就砍。
那头目也不示弱，挺枪迎战。两边的人一看打起来了，也跟着动手。眨眼工夫，几十个人混战在一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住手！”宋江冲出屋子，厉声大喝。
可没人听。打红了眼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
林冲、花荣、徐宁赶紧带人上前，费了好大劲才把两边分开。清点下来，死了七个，伤了十几个。王英胳膊上挨了一枪，血流如注，还在那骂骂咧咧。
“绑了！”宋江脸色铁青。
几个亲兵上前，把王英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了。王英挣扎着：“宋江！你敢绑我？老子为你出生入死，你就这么对我？”
“出生入死？”宋江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王英，我问你。进城这些天，你抢过多少百姓？糟蹋过多少姑娘？今天又为了一口粮，杀了自家兄弟。这就是你说的出生入死？”
王英语塞，可嘴上不服：“那……那又怎样？这世道，谁不是这么活？”
“别人怎么活我不管，”宋江站起身，一字一句，“在我梁山，不行。”
他环视四周，看着院里院外密密麻麻的弟兄，提高了声音：“诸位兄弟！咱们梁山，起兵的时候说过什么？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可看看现在，咱们成了什么？抢粮的抢粮，杀人的杀人，跟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院里鸦雀无声。
“今天，我宋江把话撂这儿。”宋江继续说，“从今往后，谁再敢欺凌百姓，残害兄弟，王英就是下场！”
他一挥手：“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关起来！”
王英被拖走了，一路上还在骂，可声音越来越小。
宋江看着院里众人，心里明白，光打一个王英没用。梁山这艘船，漏水的地方太多了。
果然，当天夜里，又出事了。
这次是李逵。
这黑厮昨天被郭猛擒住，关在染坊。可不知怎的，夜里他挣断了绳子，打伤了看守，跑出来了。跑出来不说，还一路杀人放火，见人就砍。
等宋江得到消息赶过去时，李逵已经杀红了眼。他浑身是血，两把板斧抡得跟风车似的，连自己人都砍。
“铁牛！住手！”宋江大喝。
李逵转过头，眼睛通红：“哥哥！他们关我！他们打我！我要报仇！”
“报仇也不是这么个办法！”宋江气得直跺脚，“你看看你砍的是谁？都是自家兄弟！”
“我不管！”李逵嘶吼，“谁拦我，我就砍谁！”
说着，又一斧劈向一个想上来拉他的小头目。那小头目慌忙躲闪，斧头擦着脸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李逵！”林冲看不下去了，挺枪上前，“你再胡闹，别怪我不客气！”
“来啊！”李逵狂笑，“早就想跟你打一场了！”
两人当场动起手来。李逵是疯劲，林冲是真本事。打了二十几个回合，林冲一枪挑飞李逵左手板斧，又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绑了！”林冲喝道。
几个喽啰上前，用浸过油的牛筋绳子把李逵捆了个结实。李逵躺在地上，还在骂：“林冲！你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兄弟！你不是东西！”
宋江走过去，看着李逵，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铁牛，我对你不薄。可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
“哥哥！”李逵挣扎着，“我都是为了你啊！他们关我，就是打你的脸！”
“闭嘴！”宋江突然暴喝，“你还嫌不够乱吗？你看看周围！看看这些死伤的兄弟！都是因为你！”
李逵愣住了。他转头看了看，这才看见，周围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他刚才砍死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都死了。
“我……”李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带下去。”宋江摆摆手，“严加看管。再让他跑出来，看守的一起砍头。”
李逵被拖走了。
可梁山军的士气，也跟着李逵一起，被拖走了。
天亮之后，方腊的人没来攻。可粮仓内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有人传言，说方腊要放火烧粮仓。接着又有人说，看见官军的援兵到了，正在城外集结。谣言一个接一个，越传越邪乎。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开始是三五个，后来是十几个，再后来是成队成队的人，趁着夜色，偷偷溜出粮仓，不知去向。有的可能是想自己找出路，有的可能就是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宋江站在粮仓最高的了望台上，看着下面乱哄哄的景象，心里明白——梁山军，完了。
不是败给方腊，是败给自己。
“哥哥，”吴用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站在他身边，“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走？”宋江苦笑，“几千人，怎么走？”
“能走多少是多少。”吴用说，“林冲、花荣、徐宁他们，已经组织了一批精锐，护着受伤的弟兄，从北边巷子往外突。咱们跟上，或许……还能出去一些人。”
宋江看着吴用，看了很久，最后点点头：“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粮仓，看了一眼下面那些曾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转身下了了望台。
粮仓大门打开，林冲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花荣、徐宁护在两翼，中间是宋江、吴用，还有几百个还能打的精锐。后面跟着的，是互相搀扶的伤兵，再后面，是密密麻麻、慌不择路的普通士卒。
几千大军，像决堤的洪水，涌出粮仓，涌进杭州城错综复杂的街巷。
可方腊的人，早就等着了。
巷战，变成了追杀。
梁山军彻底崩溃了。建制散了，号令没了，人人只顾自己逃命。你推我搡，自相践踏。方腊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像赶羊一样，把梁山的人往死胡同里赶。
宋江在亲兵的保护下，拼命往前跑。耳边全是喊杀声、惨叫声、求饶声。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跑不动了。
跑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林冲不见了，花荣不见了，徐宁也不见了。最后只剩下吴用，还有十几个亲兵。
“哥哥，这边！”吴用拉着宋江，钻进一条小巷。
巷子尽头是堵墙，死路。
“完了……”宋江瘫坐在地。
就在这时，墙头上突然垂下一条绳子。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宋头领，快上来！”
宋江抬头，看见墙头上趴着几个人，看不清楚脸，但穿着梁山的豪衣。
“你们是……”
“别问了，快！”
宋江和吴用抓住绳子，被拉上墙头。翻过去一看，是另一条巷子，静悄悄的，没人。
“这边走。”那几个人带头，七拐八绕，竟然绕出了包围圈。
等跑到安全的地方，宋江才看清，救他的是几个普通喽啰，领头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脸上有道疤。
“你们……”宋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头领，”那小伙子咧嘴一笑，“咱们虽然散了，可梁山的情分还在。您快走吧，往北，出了城就好了。”
说完，几个人转身就跑，消失在巷子里。
宋江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圈红了。
“哥哥，走吧。”吴用拉他。
两人继续往北跑。身后，杭州城里，梁山军的溃败还在继续。五万人，像沙子一样，散落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有的被杀，有的被俘，有的躲起来，有的逃出去。
曾经威震天下的梁山大军，就这样，在杭州城里，土崩瓦解。
太阳升到中天，照在杭州城的街巷上。风一吹，扬起漫天灰尘。
宋江和吴用终于跑到北门附近，躲在一处废墟里，喘着粗气。
“军师，”宋江看着远处还在冒烟的粮仓方向，“咱们……真的败了。”
吴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