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擒贼先擒王
天光从东方一丝丝渗出,渐渐染白了杭州城的天空。城西的粮仓一带,此刻已完全变成了一个大兵营。
梁山的人马密密麻麻地挤在这片区域。粮仓原本是杭州城最大的官仓,青砖高墙围起方圆十余亩的地界,里头有二十几座粮囤,还有几排看守居住的矮房。可即便如此,也容纳不下梁山此番南下的全部人马。至少有三成的人不得不在外头空地上搭起临时帐篷,用从附近民宅拆来的门板、木料勉强支起一个个遮风挡雨的窝棚。
晨雾尚未散尽,一缕缕炊烟就从营地上空袅袅升起。伙头军们架起大锅,锅里煮着最后一点米,稀得能照见人影,里头掺着不知从哪儿挖来的野菜,灰绿灰绿的一团。香味谈不上,只能说有点热乎气儿,能让人暂时忘记腹中的空虚。士卒们端着破碗,排着队,眼巴巴地看着锅里那点稀汤寡水,有人忍不住低声抱怨:“这他娘的叫打仗?连饭都吃不饱……”
“闭嘴!”带队头目厉声呵斥,“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再嚷嚷,连这都没有!”
抱怨声暂时压了下去,但不满的情绪就像这晨雾,弥漫在整个营地。
粮仓正中央最大的那间屋子,原是仓官办公之处,如今成了宋江的中军大帐。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方桌,几把歪歪斜斜的椅子。桌上摊着一张皱巴巴的杭州城防图,墨迹都已模糊。宋江坐在桌后,双手撑着额头,眼窝深陷,显然一夜未眠。吴用站在他身侧,手里拿着一截炭笔,在地图上圈圈画画,眉头紧锁。
“军师,”宋江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林教头去了多久了?”
吴用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两个时辰了。按脚程算,应该已经到了武库一带。”他顿了顿,补充道,“按理说,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屋内陷入沉默,只听得见外头士卒走动、锅碗碰撞的声响。宋江盯着地图上武库的位置,心中莫名不安。昨夜商议时,林冲主动请缨带一队精锐去试探武库虚实,若能得手最好,若不能,也要探明守军兵力。可不知为何,从林冲领兵出营那一刻起,宋江就觉得心头压了块石头。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快又乱。紧接着,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石勇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满头满脸都是汗,胸前衣襟都被汗水浸透了。
“哥哥!军师!不好了!”石勇的声音带着哭腔。
宋江“腾”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怎么了?林教头出事了?”
“不是林教头!”石勇喘得像个破风箱,扶着门框才站稳,“是……是方腊的人!他们……他们冲着咱们这儿来了!”
“什么?”吴用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多少人?从哪儿来的?说清楚!”
“不知道多少人!”石勇急得直跺脚,脸色煞白,“四面八方都是!咱们放出去的哨探,一个都没回来!刚才王矮虎不信邪,想带一队兄弟出去看看,刚出粮仓大门不到百步,迎面就是一阵箭雨!折了七八个兄弟,他自己肩上也中了一箭,好不容易才爬回来!”
宋江和吴用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方腊这是……要反攻?在这杭州城里?他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兵力?
但眼下不是细想的时候。宋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厉声道:“快!传令下去,所有人戒备!弓箭手上墙!刀盾兵守大门!长枪兵列阵!快!”
命令像水波一样迅速传开。粮仓内外顿时乱成一团。睡眼惺忪的士卒被头目连踢带打地拽起来,匆忙披甲执刃。弓箭手们扛着弓、背着箭囊,手脚并用地爬上粮仓高高的围墙——那墙足有两丈高,青砖砌成,本是用来防贼的,此刻倒成了现成的防御工事。刀盾兵在头目催促下涌向大门,用肩膀顶住门板,长枪兵在他们身后列成三排,枪尖斜指前方,寒光点点。
可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外头静悄悄的,除了风吹过街巷的呜咽声,什么动静都没有。偶尔有早起鸟雀的鸣叫,更衬得四周死一般寂静。
“怎么回事?”宋江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纸向外张望。街道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晨雾渐渐散去,露出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光。
吴用也走到窗边,侧耳仔细听了听,突然脸色大变:“不对!太安静了!”
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响震得窗棂簌簌发抖,屋顶灰尘扑簌簌落下。不是炮声,是某种重物猛烈撞击大门的声音!沉闷、厚重,每一下都像砸在人心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大门!他们在撞大门!”围墙上有人失声惊呼。
宋江冲到另一侧窗户,扒开窗纸往外看。只见粮仓那两扇厚重的榆木包铁大门,正在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每撞一下,门框上的灰尘和碎屑就簌簌往下掉,门板剧烈震颤,顶门的刀盾兵被震得东倒西歪。
“顶住!给我顶住!”宋江声嘶力竭地大喊。
可顶不住了。
第四下撞击,门板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纹,像黑色的蛛网蔓延开来。第五下,裂纹扩大,发出“嘎吱”的呻吟。第六下——
“轰隆!!!”
整扇大门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烟尘。木屑、铁钉、碎砖四处飞溅,顶门的十几个刀盾兵被压在门下,惨叫连连。
烟尘弥漫中,一支人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城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郭猛!这大汉今日换了身装束,没穿那身笨重的铁甲,只着一件无袖短褂,露出两条筋肉虬结、布满伤疤的胳膊。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手里还是那对沉重的流星锤,锤头有南瓜大小,铁链哗啦啦响,抡起来虎虎生风。
“擒宋江者,赏千金!官升三级!”郭猛声如洪钟,炸雷般在粮仓院内回荡。他根本不理会两旁仓促迎战的梁山士卒,目光死死锁定粮仓中央那间屋子——屋顶上插着的“宋”字大旗太显眼了。
“拦住他!”有梁山头目高喊。
数十名士卒挺枪刺来。郭猛看都不看,双锤左右一分,“呜”的一声风响,三杆长枪应声而断,持枪的士卒被巨力带得倒飞出去,撞翻身后一片人。郭猛脚步不停,径直向前,流星锤在他身周舞成一团黑光,所过之处,枪断刀折,人仰马翻,竟无一人能阻他半步!
更麻烦的是他带来的这些卫队精锐。这些人跟昨日城门口那些守军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他们不结方阵,不列队形,三人一组,五人一队,散而不乱,配合默契得可怕。专挑梁山防线薄弱处钻,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而且手段刁钻狠辣,远非正途:这边两人正面佯攻,吸引注意;侧面突然撒出一张渔网,罩住三四个梁山士卒,随即乱刀砍下;那边有人从腰间掏出石灰粉,劈头盖脸撒过去,趁敌人捂眼惨叫时,套索已经套上脖子;还有人专攻下盘,砍马腿、绊人脚,阴损至极。
梁山人马何曾见过这等打法?一时间晕头转向,防线被撕得七零八落。
郭猛更是勇不可当,一对流星锤开路,转眼已杀到距离中央屋子不足三十步处。他抬眼看去,屋门紧闭,窗后似有人影闪动。
“宋江!出来受死!”郭猛狂笑,锤指屋门。
“保护公明哥哥!”
一声厉喝从屋侧传来。花荣如猎豹般闪出,手中宝弓早已拉满,“嗖嗖嗖”三箭连珠射出,快得只见残影!三支雕翎箭成品字形,分取郭猛面门、咽喉、胸口,箭簇寒光凛冽,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郭猛冲势一滞,脸上掠过一丝凝重。这箭来得太快、太准!他不敢托大,双锤疾舞,在身前布下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幕。“叮!叮!当!”三声脆响几乎连成一声,箭矢被磕飞,斜插进泥土中,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但这一阻,郭猛的脚步终于停下。他抬眼看去,只见那梁山的神箭手已弃弓抽刀,横身拦在屋前。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此刻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自己,浑身杀气凛然。
“好箭法!”郭猛赞了一句,旋即冷笑,“可惜,光凭箭法,拦不住我!”
“拦不拦得住,试试便知!”花荣横刀而立,寸步不让。他身后就是宋江所在的屋子,绝不能再让此人前进一步!
两人再不废话,瞬间斗在一处!
花荣深知郭猛力大锤沉,不可硬拼,一上来便施展轻灵身法,绕身游走。手中钢刀化作一片雪亮刀光,专攻郭猛关节、腋下、膝弯等要害,刀法快如疾风骤雨,每一刀都刁钻狠辣。郭猛则稳立中央,双锤舞动如车轮,以力破巧,锤风呼啸,逼得花荣不敢近身。锤刀相交,火花四溅,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花荣一刀削向郭猛手腕,郭猛翻腕格挡,顺势一锤砸向花荣左肩。花荣侧身避过,锤风擦着衣襟掠过,刮得皮肤生疼。他趁郭猛收锤不及,揉身疾进,刀光直取郭猛肋下!郭猛大喝一声,左锤回护,右锤已如泰山压顶般砸下!花荣急退,刀尖在锤头上一点,借力向后飘开三丈,落地时气息微乱。
短短十合,凶险万分!
但卫队其他人却未停步。趁着花荣被郭猛缠住,数十名精锐悍卒如狼似虎地向屋子挤压。徐宁挺枪迎上,金枪舞动如梨花绽放,连刺三人咽喉,血花喷溅。石勇挥动朴刀,状若疯虎,连砍带劈,身上已添了两道伤口,仍死战不退。可防线还是一点点后退,卫队的人像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至,无穷无尽。
更可怕的是,这些卫队士卒配合太默契了。两人持盾在前抵挡,后面三人挺枪攒刺;侧面有人抛掷铁蒺藜、撒石灰;还有人从腰间取出小巧手弩,冷不丁就是一箭。梁山士卒不断倒下,惨叫、怒骂、兵刃碰撞声、利刃入肉声混成一片,粮仓院内已成了修罗屠场。
屋内,宋江透过窗纸破洞看着外面惨烈的厮杀,脸色苍白如纸。他看见花荣肩头被锤风扫中,一个踉跄;看见徐宁枪法渐乱,被三人合围攻得险象环生;看见石勇浑身浴血,仍嘶吼着挥刀……每倒下一个弟兄,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下。
“哥哥!”吴用急声道,声音发颤,“郭猛这是直冲您来的!擒贼先擒王,此处不能再留了!”
宋江苦笑,环顾这间不过方丈的小屋:“可往哪儿走?四面都是他们的人。”
吴用目光急扫,像困兽般在屋内踱步。突然,他目光定格在屋角——那里堆着几十个空麻袋,是之前存放粮食留下的,胡乱堆成一堆。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冲过去疯了一样扒开麻袋,尘土飞扬。麻袋后面,露出了墙壁上一个不大的破洞,约莫二尺见方,边缘参差不齐,似是年久失修、老鼠打洞所致,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
“这里!哥哥快走!”吴用回头疾呼。
宋江看着那脏污不堪、爬满蛛网的洞口,犹豫了。钻狗洞?他宋江如今是梁山之主,数万弟兄的头领,竟要如丧家之犬般钻洞逃命?
“哥哥!顾不得许多了!”吴用一把拉住他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花荣兄弟、徐宁兄弟他们在外面拼死抵挡,就是为了给您争一线生机!您若在此有个闪失,梁山就全完了!”
屋外突然传来花荣一声痛哼。宋江透过窗洞看去,只见花荣左肩衣襟破裂,鲜血淋漓,显然受了伤,脚步已见虚浮。郭猛得势不饶人,双锤连环猛砸,花荣咬牙硬架,每接一锤就后退一步,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淌。
宋江浑身一震,再不犹豫:“走!”
他俯下身,也不管那洞口肮脏,一头钻了进去。洞口狭小,他体态微胖,蹭得衣衫破裂,皮肉生疼,却也顾不得了。吴用紧随其后,钻入洞中。
屋外,花荣与郭猛已斗了三十余合。他本就以箭术见长,刀法虽精,却非所长,加之郭猛力大锤沉,每一下格挡都震得他手臂酸麻,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左肩伤口剧痛难当,鲜血已浸透半边衣袖,动作越来越迟滞。
一个不留神,郭猛一锤横扫,花荣举刀硬架,“铛”的一声巨响,他手中钢刀竟被砸得弯曲如弓!巨力传来,花荣再握不住刀柄,单刀脱手飞出,虎口彻底崩裂,鲜血长流。他踉跄后退七八步,后背重重撞在屋门上,震得门板嗡嗡作响,一时眼前发黑,无力再战。
“拿下!”郭猛喝道,声如雷霆。
四名卫队悍卒如狼似虎扑上。花荣背靠屋门,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逼近的敌人,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哥哥应该已经走了吧?他深吸一口气,竟不退反进,赤手空拳冲向敌人!
一名士卒挥刀砍来,花荣侧身避过,左手抓住对方手腕,右手一记手刀猛劈其颈侧,那人哼都没哼就软倒在地。另一人长枪刺到,花荣闪身让过枪尖,合身撞入对方怀中,肘击、膝撞,瞬间废了对方战力。但他终究是强弩之末,背后空门大开,被第三人一刀砍在背上,皮开肉绽!
花荣痛得闷哼一声,却借势前扑,抱住那持刀士卒的腰,奋力一甩,两人滚倒在地。他死死掐住对方喉咙,任第四人刀砍枪刺,死不松手!那士卒两眼翻白,渐渐不动了。
花荣推开尸体,摇摇晃晃站起来,背上、肩上鲜血淋漓,却用身体死死堵在门前,状若疯虎。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只求为宋江多拖一刻是一刻。
“哥哥快走——!!!”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大喊,声音凄厉如濒死孤狼。
屋内,刚钻出洞口的宋江听到这声喊,浑身剧震,脚步一顿。吴用在他身后急推:“哥哥快走!莫负了花荣兄弟一片忠心!”
两人消失在破洞后的阴影中。
郭猛见花荣死战不退,又听得屋内似有异响,心知不妙,再不留手。他大步上前,双锤并举,一招“双雷贯耳”猛砸花荣太阳穴!这一锤若砸实,便是铁打的头颅也要粉碎。
花荣已无力闪避,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郭猛锤势突然一变,改砸为扫,锤身平拍在花荣胸口。花荣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萎顿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郭猛看都不看他,一脚踹向屋门。“咔嚓”一声,门闩断裂,屋门洞开。
屋内空空如也,只有后墙角落一个显眼的破洞,冷风从洞口灌入,吹得桌上纸张哗啦作响。
“追!”郭猛怒不可遏,煮熟的鸭子竟飞了!
几名卫队士卒冲向破洞。就在这时,原本倒地不起的花荣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又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洞口前,用身体挡住去路。
“想过此门……先踏过花荣尸首……”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鲜血,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将死之人最后的火焰。
郭猛见他如此悍勇忠义,心下也不禁触动。江湖中人,最重义气,此人明知必死,仍为主公断后,实乃真豪杰。但军令在身,由不得他留情。郭猛叹了口气,挥锤上前:“壮士,对不住了。”
就在锤头将落未落之际——
粮仓外突然杀声大作!马蹄声如暴雨般由远及近!
“花荣兄弟挺住!林冲来也!!!”
一声长啸穿云裂石!只见粮仓倒塌的大门处,一骑如飞而入!马上将领白袍银枪,正是豹子头林冲!他显然是从武库急返,甲胄上沾满尘土,眼中却怒火熊熊。身后跟着数百骑,都是梁山精锐骑兵,此刻如猛虎下山,直冲进来!
林冲一马当先,银枪抖出万点寒星,瞬间刺穿卫队后方阵列!枪尖过处,血肉横飞,无人能挡他一合!他目光死死锁定屋前,见花荣浑身浴血、郭猛举锤欲下,更是目眦欲裂,催马疾冲!
“贼子敢尔!”林冲人借马势,银枪如毒龙出洞,直取郭猛后心!这一枪快如闪电,狠如雷霆,郭猛若不回救,必死无疑!
郭猛听得脑后风响,心知来了高手,只得放弃花荣,回身双锤一架。“铛!!!”震耳欲聋的巨响!锤枪相交,火花迸溅!郭猛只觉一股巨力从锤身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连退三步,心中骇然:好大的力气!
林冲也勒马后退,横枪护在花荣身前,冷冷盯着郭猛。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如有实质。
郭猛见梁山援军赶到,且为首者勇不可当,己方人马经过一番厮杀也已疲惫,再纠缠下去恐被反包围。他当机立断,虚晃一锤,喝道:“撤!”
卫队训练有素,闻令即退。他们并不慌乱,而是相互掩护,刀盾手断后,弓弩手压制,有条不紊地向粮仓外退去。经过门口时,还将受伤同伴一并带走,丝毫不乱。转眼间,就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院狼藉和遍地尸骸。
林冲跃下马,冲到花荣身边,单膝跪地扶住他:“花荣兄弟!你怎么样?公明哥哥呢?”
花荣见是林冲,心神一松,强撑着指向墙角的破洞,气若游丝:“哥哥……和军师……从那里走了……快,快去接应……”
林冲急忙唤来两名亲兵:“快!从洞口钻出去,沿途寻找公明哥哥和军师!见到他们,立刻护送到安全处!”
“是!”亲兵领命而去。
林冲又唤来随军医士,小心地将花荣放平。花荣胸前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背上刀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医士急忙止血敷药,用木板固定断骨,忙得满头大汗。
“花荣兄弟,挺住。”林冲握了握花荣未伤的手,转身提枪上马。
他环顾粮仓院内,一片惨烈景象。梁山士卒尸体横七竖八,少说也有两百余具,伤者更多,呻吟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血迹浸透了泥土,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倒塌的大门处,木屑、碎砖、断箭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石灰粉的刺鼻气息。
这一仗,梁山又败了。而且败得如此狼狈,如此彻底。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回,连主帅都要被生擒。
林冲想起方才在武库方向的遭遇——那里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守备松懈,而是戒备森严,明哨暗桩遍布,自己带人刚靠近就被发现,弩箭如雨射来。他本想强攻试探,却险些中了埋伏,折了十几名兄弟,只得匆匆撤回。方腊用兵,步步抢先,仿佛总能料到梁山下一步的行动。这杭州城,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他们越挣扎,缠得越紧。
“林教头。”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林冲回头,见医士已为花荣做了初步包扎。花荣脸色苍白如纸,被两名士卒搀扶着,勉强站立。
“花荣兄弟,你伤重,不要走动。”林冲下马搀扶。
花荣摇摇头,低声道:“多谢教头相救。若非你及时赶回,我今日必死无疑。”他顿了顿,看向那破洞,“哥哥他们……应该平安吧?”
林冲点点头:“我已派人去寻了。花荣兄弟,你拼死护住公明哥哥,此等忠义,林冲佩服。”
花荣苦笑,眼中却掠过一丝茫然:“忠义……教头,你说……我们这般打下去,真的能赢吗?”他望向粮仓外杭州城密密麻麻的街巷屋宇,声音轻得像自语,“这杭州城,我昨日觉得它不过如此,今日才知……它就像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我们每进一步,都要付出鲜血代价。方腊的人神出鬼没,我们却像瞎子,处处挨打。”
林冲沉默了片刻。这些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自南下以来,梁山连战连败,损兵折将。往日纵横山东、河北的威风,到了这江南水乡,似乎全然不灵了。兄弟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了疑虑。
“花荣兄弟,”林冲缓缓道,声音沉重,“这些话……等找到公明哥哥再说吧。如今军心已乱,你我身为头领,更不可动摇。”
花荣点点头,没再说话,但眼神中的迷茫与动摇,却清晰可见。这个向来以神箭傲视群雄的汉子,此刻背脊微驼,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担。
林冲扶花荣到一旁坐下休息,自己则指挥士卒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修补大门。他做事井井有条,沉稳干练,可心中那团疑云却越积越厚。
可林冲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杀机。方腊的人就隐在这街巷之中,像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扑杀的机会。
而梁山,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他抬头望向天空。朝阳完全升起,金光万道,刺得人睁不开眼。可林冲却觉得,这光,照不进他心里那团越来越浓的阴影。
粮仓院内,伤员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不是因为他们不痛了,而是没力气了。还活着的士卒默默地收拾着同袍的尸首,一具具抬到墙边排列整齐。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随即被头目呵斥止住。
林冲走到那面倒塌的“宋”字大旗前,弯腰捡起。旗面被踩得污秽不堪,破了几处,可那个“宋”字依然清晰。他抖了抖旗上的尘土,用力插回原地。旗帜在晨风中无力地垂着,不复往日威风。
“教头,”一名亲兵匆匆跑来,压低声音,“找到公明哥哥和军师了。他们……他们从狗洞爬出去后,躲进了两条街外一处废弃的民宅,安然无恙。”
林冲点点头:“加派人手保护。另外,传令各营,清点伤亡,加固防御。方腊今日突袭不成,难保不会再来。”
“是!”
亲兵领命而去。林冲独自站在院中,看着那面垂头丧气的旗帜,又望向杭州城深处。
擒贼先擒王。今日郭猛这一击,虽未得手,却彻底打掉了梁山的士气。而他们连方腊的面都没见到。
这仗,到底该怎么打下去?
风起了,吹得旗帜猎猎作响。可那声音,听在林冲耳中,却像无数冤魂在呜咽。
杭州城,依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