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最后的猛攻
杭州城外的初冬,寒风已带着刺骨的凛冽,从北方的平原毫无遮拦地席卷而来,呼啸着穿过梁山军连绵的营寨。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几分凄厉。营中篝火明明灭灭,士卒们围着火堆,却仍忍不住缩紧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中。整个大营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湖面,表面尚能行走,底下却蕴藏着巨大的压力和不安。
中军大帐内,四个角落摆放的铜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炭噼啪作响,散发出融融暖意。然而,这暖意却似乎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寒意。帐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众人肃穆的面容。
宋江端坐主位,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貂裘,往日那“及时雨”招牌式的红润面庞,在连日操劳和巨大压力下,显出了几分憔悴,眼窝微陷,但那双眸子扫视帐下众兄弟时,依旧带着深重的责任。吴用坐在他左下首,手里那柄鹅毛扇此刻只是轻轻搭在膝上,并未摇动,他眉头微锁,目光沉静。
帐下,众头领分列两侧。左边以马军将领为首:呼延灼面沉似水,甲胄擦得锃亮,只是左臂动作仍有些微滞,那是旧伤未愈;秦明性如烈火,此刻紧抿嘴唇,握着狼牙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双枪将”董平眼神锐利,“急先锋”索超面上疤痂未落,却更显凶悍;“没羽箭”张清手中扣着石子,沉默而立。右边则是步军与水军头领:鲁智深挺着胖大身躯,禅杖倚在肩头,圆睁的环眼中少了些往日的戏谑;武松一身短打,腰挎双戒刀,站得笔直如松;“黑旋风”李逵罕见地安静站着,虎目圆睁,紧握板斧;“浪里白条”张顺、“混江龙”李俊等水军将领立于末位,面上犹带风霜之色。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聚将,非同寻常。
“诸位兄弟,”宋江开口,声音沉稳,但细心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干涩,“自九月兵临杭州城下,至今已近两月。我军将士奋勇拼杀,大小数十战,虽偶有斩获,然……然这杭州坚城,始终屹立不倒。”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如今,时入初冬,天寒地冻,我军粮草将尽,后路补给艰难。若再迁延日月,不能破此坚城,只怕……”他没有说完,但帐中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话未说完,李逵早已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地板都仿佛震了一下,他扯开嗓门嚷道:“哥哥何必长他人志气!那鸟城再硬,也是人砌的!俺铁牛就不信这个邪!哥哥,你给俺五百精壮弟兄!俺愿为先锋,定用这对板斧砸开他杭州的城门!”
“铁牛兄弟忠心可嘉,且稍安勿躁。”吴用轻轻抬手,止住了李逵的躁动,他手中的羽扇缓缓摇动起来,带着一种沉凝的节奏,“方腊据坚城而守,以逸待劳。我军此前数次强攻,皆因贼凭地利,无功而返。此非战之罪,实乃地利不在我也。”
他话锋一转,羽扇停住,眼神变得锐利:“然,时至今日,敌我相持已近两月。贼军虽守得稳固,然久守必疲,其兵力分散于各门。而我军……”他微微一顿,“粮草不继,天时不利,看似窘迫,然正因如此,将士皆知已无退路,唯有破釜沉舟,方可求生!如今之势,唯有——”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帐中的杭州城防舆图前,斩钉截铁:“全力一搏!”
帐中一时陷入更深的寂静。众将屏息凝神。
呼延灼抚着铁鞭,沉吟道:“军师之意,是要集中全部精锐,强攻一门?”
“非也。”吴用摇头,羽扇虚点地图,“若我将全部兵力集中于一门,贼必调集重兵严防死守,正中其下怀。”他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我军当分兵三路,同时猛攻其三门!令其首尾难以兼顾!”
他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东侧:“东门,凤山门,城墙相对稍矮,门外地势开阔。董平兄弟、索超兄弟,命你二人率本部马军精锐,并调拨步卒为辅,主攻凤山门!务必要打出气势,吸引贼军东线守军!”
董平与索超对视一眼,齐齐踏出抱拳:“得令!”
吴用手指西移:“西门,候潮门,临近钱塘江,步战更为适宜。鲁智深兄弟、武松兄弟,命你二人率领步军中最悍勇善战之部,猛攻候潮门!鲁大师禅杖刚猛,武松兄弟双刀凌厉,正可在此处发挥!”
鲁智深哈哈一笑,声如洪钟:“洒家早就手痒了!武二兄弟,这回咱们可要好好会会那帮撮鸟!”武松面色沉静,抱拳领命。
吴用最后将手指重重落在北门:“而此处,涌金门!乃杭州正北门户,城墙最为高大坚固,守军亦必最为精锐!此处,方是真正的决战之地!”他目光转向呼延灼和秦明,又看了看宋江,“呼延灼将军双鞭威震天下,秦明兄弟狼牙棒势不可挡。此路,为我军主力中路!呼延灼将军与秦明兄弟为先锋,我与公明哥哥亲统中军,汇集林冲、徐宁、花荣、李逵等兄弟,并调集大部分攻城器械,猛攻涌金门!此路若破,杭州必下!”
呼延灼与秦明肃然抱拳:“末将领命!定不负哥哥、军师重托!”
吴用目光转向水军将领:“李俊、张顺二位兄弟。”
李俊、张顺连忙出列:“在!”
“水军兄弟另有重任。”吴用目光一闪,“张顺兄弟最熟悉钱塘江水道,待我陆上三路大军与贼军鏖战正酣,贼军注意力尽被吸引之时,你率水军敢死队,从水门潜入,里应外合!此乃奇兵,关乎此战胜败,务必谨慎隐秘!”
张顺眼中精光一闪,抱拳沉声道:“军师放心,小弟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任务!”
计议已定,众将纷纷领命而去。帐中只剩宋江、吴用二人。
“军师,”宋江轻叹一声,疲惫之色再难掩饰,“此战若败,我梁山……”
吴用收起羽扇,正色道:“哥哥,方腊虽据坚城,然其兵力分散,且久战疲惫。我军将士用命,士气未堕。此战,未必没有胜算。”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况且,戴宗兄弟已探得消息,方腊军中似有异动,守军连日鏖战,亦有怨言。若天佑梁山,或许……”
宋江摆手止住他话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必多言。传令各营,饱餐战饭,今夜三更,全军出击!成败在此一举!”
夜幕降临,梁山军营中炊烟袅袅。虽然存粮已不多,但这最后一餐,宋江下令让将士们吃饱。大块的马肉(战马已宰杀不少)、混着糙米的粥、甚至每人还分得了一碗略带酸味的浊酒。没有往日的喧闹,士卒们沉默地吃着,咀嚼着,一股悲壮之气在营中无声地弥漫开来。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庞,许多人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刀枪,检查着盔甲的系带,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三更时分,月暗星稀,寒风更劲。杭州城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中,唯有城头巡逻士兵的火把如点点飘忽的鬼火,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光痕。
突然!
“嗵!嗵!嗵!”
三声沉闷如雷的号炮,几乎同时从梁山军阵地的东、西、北三个方向冲天而起,巨大的声响撕裂了夜的宁静,在杭州城墙上空回荡!
“杀啊——!!!”
“打破杭州,共享富贵!!!”
“梁山好汉,替天行道!!!”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三个方向骤然爆发!火把瞬间点燃了一片,如同三条奔腾的火龙,向着杭州城墙猛扑而去!
东面,凤山门外。“双枪将”董平一马当先,双枪在火把映照下如同两条银蛇,厉声喝道:“儿郎们,随我破城!”“急先锋”索超赤裸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和累累伤疤,挥动大斧,咆哮着冲向城门。身后,骑兵奔腾,步卒如潮,云梯、撞车在人群中向前涌动。
西面,候朝门外。鲁智深倒提浑铁禅杖,大步如飞,庞大的身躯却异常敏捷,口中怒喝:“直娘贼!吃酒家三百禅杖!”武松一言不发,双刀出鞘,身形如猎豹般窜出,直扑城墙。步卒们扛着长长的云梯,顶着盾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北面,涌金门外。这才是真正的决战之地!火把的光芒将半边天都映红了。“霹雳火”秦明挥舞狼牙棒,身先士卒,他的吼声压过了所有喧嚣:“弟兄们!今夜有进无退!杀!”“双鞭”呼延灼紧随其后,双鞭舞动如风,卷起漫天雪花。中军,“宋”字大纛和“替天行道”杏黄旗在火光中猎猎飘扬,宋江金甲外罩绿袍,在吴用、林冲、徐宁、花荣等众将及精锐亲兵的簇拥下,亲自督战。李逵如同疯虎,两把板斧舞成黑光,护在宋江马前,不断格开零星射来的箭矢。
城头上,几乎在号炮响起的瞬间,警锣便凄厉地敲响!“敌袭!三面来袭!”守军的呼喊带着惊怒。
方腊金甲红袍,按剑而立涌金门城楼,面色沉静如水。庞万春在凤山门,方百花在候潮门,早已各就各位。
“放箭!”“滚木礌石准备!”
守军的反应迅速而有序。尽管事出突然,但连月的血战让他们早已习惯。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滚木礌石顺着城墙砸落,发出恐怖的轰鸣。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梁山军这次是真的拼命了,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冲。云梯一次次靠上城墙,又一次次被推开、砸断。撞车在盾牌的掩护下逼近城门,与城头落下的火油、金汁搏斗。每一寸城墙下都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惨叫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者呻吟声震耳欲聋。
呼延灼左臂旧伤被牵动,动作微微一滞,险些被一支冷箭射中,他怒喝一声,右手铁鞭猛地掷出,将那名放冷箭的守军连人带弩砸下城头。秦明狼牙棒上早已沾满血肉,他亲自带人顶着盾牌冲到一架云梯下,怒吼着向上攀爬,城上滚木砸下,他用狼牙棒奋力格开,虎口崩裂,鲜血直流,却兀自不退。
李逵杀得性起,竟脱离本阵,独自挥舞板斧冲到城墙根下,对着厚重的城门猛砍,火星四溅,木屑纷飞,城门上留下道道深痕,引来城上守军集中射击,若非花荣连珠箭发,射倒几名弩手,李逵几乎被射成刺猬。
宋江在阵中,看着眼前这修罗场般的景象,看着不断倒下的弟兄,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发白。吴用在一旁,羽扇早已收起,面色凝重地观察着战局,不时发出指令,调派预备队填补缺口。
城上城下,火光冲天,血光映夜。这场梁山军倾尽全力的最后一搏,甫一交手,便已惨烈如斯。而夜色深处,钱塘江上,几条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划破水面,向着杭州水门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