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未必代表尴尬,也可能只是代表思考。
克莱门莎思考了一会儿,询问道:“这是因为您苏醒的时间还不够久吗?”
一直沉默旁听的凯尔希终于开口:“我在陆地上已经行走了很长时间。据我观察,弥合陆地上的争端,需要的时间或许比我等待的时间还要漫长——即使是博士,也无法让还在蹒跚学步的文明立刻学会奔跑。对此,阿戈尔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阿戈尔的技术输出会加速这一进程吗?”克莱门莎又问。
“是加速,还是激化,很难预测。”凯尔希不得不提醒,“对于陆上诸国,海嗣或是文明的毁灭都太过遥远,而阿戈尔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博士看出克莱门莎的不以为然,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尊重,才没有出言反驳——如果换做是赫拉提娅在这里,可能就要直言不讳了。
他换了一种更委婉、也更容易被阿戈尔接受的说法:“阿戈尔的存在本身,就会让陆上诸国产生恐惧。恐惧常常导致愚行。”
克莱门莎理解了,但不得不委婉道——“委婉”是出于对博士的尊重,否则这本不是她的表达习惯:“我们尚有一些准备工作未完成,但一旦阿戈尔做好准备接触陆上诸国,做法可能会比较……强势。”
强势可能有点过于委婉了。
说实话,博士完全可以理解这种强势——在他生活的史前时代,一个科技全面领先的国家,不去毁灭和殖民弱小的国家就阿弥陀佛了,阿戈尔的些许“强势”属实不算什么——但正如他所说的,这会引起陆上诸国的恐惧,而恐惧往往导致愚行。
“如果阿戈尔同意,我希望能在这种‘全面接触’发生之前,通过‘罗德岛’,提前进行少量的接触和技术输出。”博士提议——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导致罗德岛染上过于强烈的阿戈尔色彩从而失去中立的立场,就要苦一苦凯尔希,发挥她身为端水大师和八级裱糊匠的外交手腕了。
“您掌握的技术应当远远领先于阿戈尔,”克莱门莎:“阿戈尔并无立场阻拦您以自己的名义进行技术输出。”
“强大的是一个文明,而不是其中的几个人,”既然放弃了依靠阿戈尔的技术找回记忆,博士就不打算向除了凯尔希之外的人透露自己失忆的事情了,何况他说的也是事实,“我只擅长理论,而当我们谈论技术输出时,需要的是一整套工程方案——我孤身一人,是做不了太多事的。”
“我明白了。”克莱门莎:“您需要怎样的工程方案?我可以提交科学发展规划所审批。”
“移动城市。”博士回答——这项阿戈尔为快速脱离海嗣爆发区域而开发的技术,恰恰是天灾日益频繁的泰拉目前最急缺的。
克莱门莎:“那么输出的对象呢?”
“我有两个‘试点’提议,”博士:“一个是大炎,一个是谢拉格。”
“大炎跟您的故乡颇有相似之处,”克莱门莎显然并非对陆上诸国一无所知,“但为什么是谢拉格?”
“选择大炎并非因为对故乡的偏爱,”博士笑道:“因为前者足够强大,而后者足够弱小。”
克莱门莎明白了:“大炎足够自信和开放,更容易接受新技术,也更不容易产生‘由恐惧带来的愚行’;而谢拉格足够封闭和弱小,想要发展就不得不孤注一掷。”顿了顿,她又问,“我能问一个问题吗?dr.为何帮助泰拉?”
“你也好奇这个?”博士顿时感觉头发有从头皮脱落的趋势——这问题还糊弄不过去了是吧!
“您在海嗣问题上帮助阿戈尔,我以为是对阿戈尔这一前史文明直接继承者的另眼相待,”克莱门莎:“但现在看来,您似乎对泰拉诸国一视同仁。”
博士沉默了一会儿。
作为旁观者,他清晰地看到前史文明的存续计划已经全部失控,理性上,他对这个文明的复生不抱期望。
“我既然无法阻止毁灭,”博士最后说:“那么就只能守护新生。”
博士的本意并非煽情或者做个谜语人,但在次日这句话作为“每日新闻”头条标题刊登,和博士对“第二次静谧”的事故报告一并向阿戈尔国民披露后,这句“dr.之名言”就成了超越“此处并无正义,唯有前路”的、最受国民追捧的座右铭,被刻在包括但不限于雕像和纪念品底座、小帮手机械臂、浴场喷头(博士:?)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地方,迅速传播开来。
好在自从斗智场关闭“升级系统”,博士就处于断网状态,避免了体会自己的“名言”漫天飞的脚趾扣地——当网友翻来覆去研究dr.的代码注释、斗智场言论乃至事故报告,试图从里面汲取“先哲的智慧”时,他正忙于此次弥利亚留姆之旅的最后一项行程:通过“鳞鱼”无人机,远程参观前史文明的遗泽,埋藏在深海之中的地幔遗迹群。
虽然阿戈尔对前史文明研究的井喷期在距今两百到三百年前,也就是玛利图斯作为人类生活的那个年代,但其实阿戈尔人发现地幔遗迹群的时间远比那要早。
阿戈尔人至今常常回忆那个奇迹的时刻,仿佛他们真的从先祖那里继承了记忆:
那是历史尚且以传说的形式存在、缺乏清晰年份记载的时代,一群从火山虾那里继承了耐热基因的阿戈尔人相约玩一个类似“不怕热挑战”的游戏:谁能进半凝固的海底火山口去走一圈,就将成为公认的勇士。
谁也想不到这种纯粹作死的行为会成为阿戈尔人的“启智”事件:当一个最耐热的阿戈尔人把头探进火山口、朝着那个岩石都以缓慢流动的熔融状态存在的灼热世界投去新泰拉人的第一瞥时,他看到了散发金属光泽的黑色“宫殿”的一角,粘稠的熔岩从那上面缓缓流过。
“那是神殿。”这是他的眼睛被高温水蒸气彻底灼伤失明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传奇故事成为阿戈尔向海底火山朝圣传统的开端。后来传说被不断丰富:比如在海底绿色的淤泥下面,存在着一个宏大的神秘世界,火山口则是这个世界的窗口;比如被“神殿”认可的阿戈尔人,在死后会去往那个隐秘的世界——在阿戈尔人心目中,地下世界并非地狱,而是天堂。
有的传说会在历史中永远失落,有的则终将随着科技的进步被证明或者证伪。
当阿戈尔人终于掌握了用地震波来绘制星球内部影像的技术,他们发现那并非仅仅是一座神殿,而是近乎覆盖整片海底的恢弘建筑群,一个庞大的“沉没世界”。
毫无疑问,那是文明的遗迹。
然后就是第一次地幔遗迹探索队的出发、科技跃迁和阿戈尔的大发展……历史的齿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