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的黎明,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中到来的。阳光费力地穿透窗纸,却照不亮室内沉甸甸的绝望。月微尘依旧昏迷不醒,低烧持续不退,那微弱的呼吸如同游丝,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让守候在旁的小满和影煞心脏骤紧,生怕那就是永别。
李医女再次施针后,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阴寒之气已深入脏腑,心脉愈发衰微……参汤和寻常针石,只能暂缓,无法逆转。若再无良医妙法,恐怕……撑不过今日黄昏了。”
“今日黄昏……”小满喃喃重复着,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被一旁的青衣连忙扶住。她泪眼婆娑地望向床榻上形销骨立的月微尘,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丝希望也即将湮灭。
影煞伫立在床边,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他双目赤红,下颌紧绷,紧握的双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他看着月微尘苍白如纸的侧脸,那昔日清冷睿智的眉眼此刻紧闭着,只剩下痛苦挣扎后留下的脆弱痕迹。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失去这个他立誓效忠,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人。
不!绝不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之时,影煞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向小满和青衣,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还有一个办法,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小满和青衣同时看向他,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期待。
“神医谷,温清玄。”影煞一字一顿地说道。
“温清玄?”小满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公子曾经提过的那位神医谷的朋友?”
“不错。”影煞点头,语速加快,“教主年少时曾与他有旧,对他有恩。温清玄医术通神,尤擅金针渡穴与调理内息,其‘太素神针’更有起死回生之誉。教主如今体内旧伤、阴寒之力、秘法反噬交织,非寻常医者能解,唯有温清玄,或可一试!”
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青衣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考虑得更为周全:“影护法,温谷主固然是最好的人选,但……神医谷向来超然物外,不涉江湖朝堂纷争。我们如今身份敏感,教主更是‘已死’之人,贸然相请,温谷主是否会愿意卷入这是非漩涡?再者,请他前来,必然要透露我们的藏身之处,这沁园……”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信任,是此刻他们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一旦消息走漏,引来褚烨的追兵或是苏玉棠的暗杀,那将是万劫不复。
影煞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月微尘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痛楚:“我知道风险。但……若连命都没了,又何谈隐匿与安全?”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教主对我恩重如山,我曾立誓护他周全。如今他命在旦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要冒天大的风险,我也必须去试!若温清玄不愿,我便跪下来他!若因此暴露……所有后果,我影煞一力承担,以死谢罪!”
他的话语中透出的决绝与忠诚,让小满瞬间泪流满面,也让青衣为之动容。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月微尘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涣散无光,焦距模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着这一线清明。
“公子!您醒了!”小满惊喜交加,扑到床边,声音哽咽。
月微尘的视线缓慢地移动,掠过小满泪痕斑斑的脸,最后定格在影煞凝重而决然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气流摩擦干涩喉咙的微弱嘶响。
小满立刻会意,小心地用棉签蘸了温水,滋润他干裂的嘴唇。
缓了片刻,月微尘似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气力,目光看向影煞,带着询问。
影煞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床前,以便月微尘能更省力地看到他。他压低声音,将方才关于请温清玄前来诊治的提议,以及其中蕴含的风险,清晰而简洁地复述了一遍。
“……教主,情况危急,寻常手段已无力回天。温谷主是眼下唯一的希望。只是……请他前来,需暴露沁园位置,风险极大。该如何决断,请教主示下!”影煞说完,便垂下头,等待着最终的指令。他将选择权,交还给了月微尘自己。这是他对教主的尊重,亦是在这生死关头,必须由月微尘亲自做出的权衡。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月牙儿在摇篮中偶尔发出的细微哼唧。
月微尘闭了闭眼,似乎在消化影煞的话,也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温清玄的为人,他记得,那是一个光风霁月、秉持医道的人,重情义,守承诺。当年破庙一面,他出手救治重伤的温清玄,并非图报,但温清玄却铭记于心,直言他日若有需要,必当报答。
信任他吗?月微尘在心中问自己。在这世上,他还能信任谁?
褚烨的猜忌与折辱,苏玉棠的狠毒陷害,朝堂江湖的波谲云诡……早已让他心如寒冰。但温清玄……那个眼神清澈、只专注于医道的青年,或许是这冰冷世间为数不多的、可以尝试托付一线信任的人。
更何况,影煞说得对。若死了,一切皆休。他还有月牙儿,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他还没有看到玄月教重现于世,还没有……亲眼看到某些人的结局。
暴露的风险固然存在,但与即刻毙命相比,这险,值得一冒。
良久,月微尘再次缓缓睁开眼,那双因虚弱而失焦的眸子,此刻却重新凝聚起一点属于玄月教教主的冷静与决断。他看向影煞,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他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却清晰的字:“……去请……温兄……信他……”
得到了月微尘的首肯,影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锐利。
“是!属下遵命!”他沉声应道,立刻起身,对青衣下令,“立刻动用最紧急的联络渠道,将我亲笔书信以最快速度送至苏州府城济世堂,务必亲手交到温谷主手中!信中需言明教主身份及危殆情况,恳请他念及旧情,速来救命!沿途安排高手接应,确保万无一失!”
“是!”青衣领命,毫不迟疑,转身便如一阵风般离去安排。
影煞则重新看向月微尘,语气坚定:“教主,您一定要坚持住!温谷主医术超绝,他一定有办法救您!属下向您保证,在他到来之前,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到您!”
月微尘似乎完成这个决定已耗尽了所有心力,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更加微弱,但眉宇间那萦绕不散的痛苦死气,似乎因这决断而稍稍驱散了一丝。
小满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和力量传递过去:“公子,您听到了吗?温神医就要来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月牙儿还等着您抱她呢……”
沁园之内,因这最终的决定而再次忙碌起来,紧张中夹杂着一丝期盼。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封正在送往苏州府城的急信,以及那位尚未可知是否愿意前来的神医谷主身上。
而在苏州府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后院,一位身着青衫、气质温润儒雅的男子,刚为一位疑难杂症的患者施针完毕。他净了手,正准备品茗休息,药童却手持一封火漆密封、标记着玄月教最高紧急令的信函,匆匆而入。
“谷主,有您的急信,送信之人神色惶急,说是……关乎故人性命。”
温清玄微微一怔,接过信函,当他拆开火漆,看到信纸上那熟悉的、属于影煞的笔迹,以及开篇所述的那个名字和其危在旦夕的状况时,他温润平和的面容骤然变色,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
“备车!”他霍然起身,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了药渍的青衫,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凝重,“立刻去城西竹林,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