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主院内的产房,血腥气与药味混杂,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晨曦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室内的阴霾与死寂。
月微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魂灵的玉像。
他的呼吸微弱到了极致,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若不细看,几乎与逝者无异。
先前生产时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元气,此刻的他,已然是灯枯油尽,只余一缕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小满红肿着双眼,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用沾了温水的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月微尘冰冷的脸颊和脖颈。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惶恐,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惊散了他这最后一口气息。李医女面色凝重,再次搭上月微尘的腕脉,指尖下那紊乱微弱、几近于无的脉象,让她的心一路沉向谷底。
“如何?”影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低沉沙哑,他一夜未眠,眼底布满了血丝,下颌紧绷,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焦灼与戾气。
李医女收回手,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情况……极其不妙。公子本就气血双亏,根基受损,此次早产,如同雪上加霜,将他体内最后一点生机也耗尽了。如今脉象浮散无根,乃是……乃是虚阳外越,阴阳离决之兆!”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摇篮中因为早产而格外瘦小、呼吸也略显急促的月牙儿,艰难道,“寻常的补气益血之药,此刻对他而言,非但无效,反而可能因虚不受补,加速……况且,公子体内似乎还有一股极阴寒的异种真气盘踞不去,不断蚕食他的经脉腑脏,这……这非普通医者所能化解。”
她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房间内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小满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她紧紧握住月微尘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一般。
影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赤红,却强自维持着镇定。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月微尘毫无生气的脸上,那曾经清冷卓绝、智计深沉的玄月教教主,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一触即碎。
“用参片吊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这口气散了。”影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去想办法。”
接下来的两日,沁园完全笼罩在一片绝望的阴影之下。
月微尘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时而会因为体内那股阴寒真气的冲击或是旧伤的隐痛而微微蹙眉,身体无意识地痉挛,却始终无法醒来。喂进去的参汤和珍贵药汁,大半都沿着嘴角流出,能咽下去的少之又少。
小满和青衣轮流守候,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温水擦拭,穴位按摩,低声呼唤……但月微尘的生命体征依旧在缓慢而持续地衰弱下去。他的体温越来越低,手脚冰凉,唇色由白转紫,气息也愈发微弱几不可闻。
而那枚被月微尘贴身收藏的阴鱼佩,自那日被月牙儿无意触碰闪过微光后,便再次沉寂下来,只是偶尔,在月微尘痛苦蹙眉时,会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似乎试图安抚,却又无力回天。
影煞动用了所有在江南的暗桩和情报网络,不惜一切代价搜寻名医和珍稀药材。
然而,请来的几位大夫,在诊过月微尘的脉后,要么束手无策,连连摇头,要么开出的方子与李医女所言大同小异,根本无力应对那纠缠在月微尘经脉深处的阴寒之力与秘法反噬带来的根本性损伤。
“影护法,非是老夫不肯尽力,实在是……这位公子的身子,已非药石所能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影煞那骇人的目光盯着,战战兢兢地说道,“除非……除非有传说中的医道圣手,能以金针渡穴,辅以独门内力,强行梳理其紊乱的经脉,驱散阴寒,或有一线生机。否则,只怕……熬不过三日了。”
沁园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小满日夜不休地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声音已经哭到沙哑。她不停地对着昏迷的月微尘说话,说着月牙儿今天好像吃得多了一点,说着园子里的海棠花打了苞,说着他们以后在江南平静的生活……
“公子,您听见了吗?月牙儿还需要您,您不能丢下她……您答应过要看着她长大的……”小满握着月微尘冰冷的手,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却激不起丝毫反应。
月牙儿似乎也感应到父亲的危境,不再像刚出生时那般大部分时间沉睡,反而时常发出细弱的、小猫似的啼哭,那哭声不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切。
就在第二天深夜,月微尘的情况急转直下。
他开始发起低烧,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时而又滚烫如火炙烤,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吸不进丝毫空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心惊的异响。他的意识在深沉的黑暗中浮沉,仿佛看到了无数过往的碎片——褚烨冰冷审视的目光,猎场那支破空而来的毒箭,宫宴上那曲终人散的寂寥,大雨中冰冷的石板,还有……冲天烈焰中,他决然转身的背影……
“孩子……”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公子!”小满扑到床边,又惊又喜,以为他醒了,却发现他依旧双目紧闭,只是眉头痛苦地紧锁着,那声呼唤,不过是昏迷中无意识的执念。
李医女再次施针,试图稳住他狂乱的心脉,额角急出了冷汗:“不行……气息越来越乱,阴寒之气已侵入心脉……再这样下去,恐怕……”
影煞站在阴影里,看着床榻上那个曾经风华绝代、智计百出,如今却气息奄奄、命悬一线的人,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一生杀人无数,从未畏惧过什么,但此刻,他害怕了。害怕失去这个他立誓效忠、愿以性命守护的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