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辞将刚才从陈教官那里看来的内容,几乎分毫不差地复述和演示出来。
他的讲解甚至比陈教官更增添了一些细节要点和容易出错的提醒,语言简洁精准,动作标准流畅,第九班的人感觉自家班长好似不是刚刚学会的,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急救员。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分组练习时,他能同时兼顾多个小组,精准地指出每个人的问题所在,并给予清晰的纠正。
无论是绷带打得太松还是三角巾角度不对,无论是按压位置偏移还是人工呼吸手法生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江锦辞:全靠精神探测。)
在他的高效组织下,第九班的应急救援训练进行得有条不紊,效果显着。
直到上午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第九班的学生们掌握了基本要领。
江锦辞这才擦了擦额角并不多的汗水,再次走向依旧坐在原地的王猛。
王猛还是那副样子,仿佛人生已经失去了意义。
憔悴的面容,空洞的眼神,挺直却僵硬的脊背,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生无可恋”和“极度羞愤”之中。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自我厌弃的低气压。
江锦辞在他身边站定,沉默了片刻。他能理解这种落差带来的打击,尤其是对王猛这样把荣誉视为生命的职业军人而言。
从预期的军功到普通的个人嘉奖,这中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待遇和荣誉等级的不同,更仿佛是对他前期所有兴奋与期待的无声嘲弄,尤其是他已经将那份“喜悦”宣之于众之后。
想了想,江锦辞还是开口,声音平静:“王教官,个人嘉奖也是荣誉,是上级对您这段时间辛勤带训的肯定。”
王猛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枯叶。
但他依旧没有转头,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化。
只是那本就挺直的脊背,似乎更加僵硬地绷紧了一分,仿佛江锦辞这句本意是安慰的话,反而像一根细针,又轻轻刺了一下他敏感而疼痛的神经。
江锦辞见状,不再多言。
他见其他教官向这边走来,也就没有多管了。
最后看了一眼王猛,转身离开,汇入解散的人流。
走出十多米,听到一声极低的呢喃声。
“我攒了五十多年的脸,一天就丢完了,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江锦辞:“.…你已经社会性死亡了,生理上还是好好活着吧。”
王猛:“???”
谁能想到呢?那本以为已经煮熟、甚至准备好与众人分享的“肥鸭”,不仅突然从锅里振翅飞走,还在空中打了个旋,还拉了坨大的肥料,精准地落回他手里。
而最要命的是,在“肥鸭”下锅前,他已经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通知了所有亲朋邻里,今晚务必来品尝他的“全鸭宴”。
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和随之而来的羞耻感,恐怕比任何实质性的失败,都更让好面子的王猛难以承受。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份尴尬,去面对那些或许会到来的询问或安慰,去重新校准自己的期望值与现实之间的鸿沟。
军训的日子在汗水、口令和逐渐规律的作息中,一天天滑过。
第九班因为江锦辞的存在,以及那场 “天赋展示”和随后的“树荫特权”,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焦点位置。
王猛教官对第九班采取了近乎“放养”却又紧密关注的态度。
日常训练他依旧严格,但在整体进度和某些细节调整上,他给予了江锦辞极大的自主权。
队列动作达标后,军体拳的教学也主要由江锦辞主导。
王猛更多时候是抱着手臂站在场边,目光锐利地观察,只在关键时刻上前纠正一下发力要点,或者演示一两个更具实战性的变招。
他看江锦辞的眼神,越来越像在审视一块亟待打磨的璞玉,惋惜与期待交织。
其他班级的教官和学员,从最初的震惊、羡慕、甚至些许嫉妒,也渐渐转为一种复杂的心态。
私下里,“第九班那个怪物班长”成了新生们津津乐道又带着敬畏的传说。
而教官们则默默将第九班当成了一个隐形的标杆和刺激。
看看人家!班长带头,第九班的都自觉加练,效率还奇高!
你看看人家的进度,再看看你们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偷懒?
这种氛围下,整个训练基地的士气和训练标准,竟被不自觉地拔高了一截。
总教官在例行巡查时,看着各个连队明显比往年更整齐有力的动作和更昂扬的精神面貌。
江锦辞本人,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天赋卓绝但恪守本分、尊重教官、团结同学”的优秀新生班长角色。
他将军训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训练时一丝不苟,休息时也能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
偶尔显露的远超同龄人的见识和冷静判断力,更是让第九班成员心服口服。
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转眼间,十二天的汗水与口号已悄然淌过。
军训,终于迎来了检验成果的最终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亢奋与最后冲刺的紧绷感。
第一名,就可以获得乘坐坦克、开炮的特殊福利。
这句早在训练初期就被教官们反复提及、如同悬挂在所有新生头顶的终极大饼,此刻成了点燃全场气氛的引信。
没有哪个少年人能抵挡住开炮的诱惑,那是深植于血脉中对力量与野性最原始向往。
整个训练场的气氛,已然被拉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沸点。
往常训练时的抱怨与懈怠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灼热的目光、紧抿的嘴唇、以及下意识挺得更直的脊梁。
每个连队,每个班级,都在进行着最后的调整与动员。
教官们的声音也比平日更加洪亮、更加急促,反复强调着动作要领和评分细节。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最后一遍!齐步走,都给我走出气势!正步走.....都说了多少遍了,落脚时要想象脚下有个钉子,用你的脚掌用力给他砸平!!!”
“想想坦克!想想开炮!平时流了那么多汗,为的不就是今天吗?!”
类似的喊话在各个方阵间此起彼伏。无形的竞争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在训练场上空涌动、碰撞。
第九班所在的区域,气氛则略显不同。
紧张感同样存在,但似乎多了一份被江锦辞熏陶出的、异乎寻常的沉稳。
学员们按照江锦辞最后的指令,默默检查着自己的着装,活动着手脚关节,调整着呼吸。
他们的目光没有看向王猛,更多是看向江锦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