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理之舟”带着沉重的数据和更沉重的心情返回公理之城。塞德里克的报告在最高议会和军事科学部引发了地震。“逻辑回声”并非孤立威胁,而是一个庞大探测网络的节点,且其背后存在明显高于“谬误之舟”的智能和目的性——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彻底的 “理解” 与 “归档”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自身,尤其是塞德里克,已经成为了重点观察样本。
恐慌不再是地下暗流,而是摆上了台面的危机。
以埃拉托斯特尼为首的“基石守护者”派系抓住这一点,激烈抨击塞德里克的“异逻辑直觉”和“零点办公室”的激进方针。“正是他那种危险的、亵渎的‘创造’行为,才引来了更高级别的关注!我们就像在森林里点燃火把的孩子,不仅照亮了自己,也引来了掠食者!我们必须立刻停止所有非常规探索,全力转向防御和……可能的‘自我隐藏’!”
雷欧尼德将军则持相反意见,他在军事委员会上拍案而起:“隐藏?在一台已经注意到你的显微镜下,你怎么隐藏?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只会让敌人更容易解剖你!‘逻辑回声’能轻易将我们拖入自定义的逻辑环境,这本身就是一种宣战!我们需要的是盾牌,是能抵御规则层面入侵的 ‘数学防火墙’ ,甚至……是能进行对等反击的 ‘规则武器’ !”
议会陷入了僵局。恐惧与进取,保守与激进,两种理念激烈碰撞。
塞德里克没有参与这些争论。他将自己关在“零点办公室”的核心实验室,周围是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和全息投影的复杂数学模型。他深知,时间不在他们这边。那个回传的坐标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他的“异逻辑直觉”在经历了“逻辑回声”的洗礼后,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规则基石的“脉动”,甚至能隐约察觉到,在统合纪元疆域内,有几个点正散发着微弱的、与“逻辑回声”或“谬误之舟”相似的规则“共振”。这些点,很可能是在规则松动后,自然衍生出的、或被外部力量刻意投放的 “规则异常点” 。它们像是潜在的漏洞,或是……内应的种子。
他意识到,构建一个覆盖整个文明的“数学防火墙”在技术上短期内难以实现,但或许可以先从 “定点清除” 和 “内部免疫” 开始。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公理之城地下深处理论物理研究院报告的一个异常现象:一个用于验证超弦理论的环形粒子对撞机,其运行数据中开始出现无法用任何已知物理模型解释的、但极其优美的 “冗余对称性” 。研究院将其视为可能的重大发现,但塞德里克的直觉告诉他,这更像是一种 “规则植入”——某种存在正在尝试将一种外来的、更“完美”的数学结构,悄无声息地嵌入他们的基础物理体系。
这太隐蔽,太危险。一旦这种结构被广泛接受和依赖,整个文明的科技树都可能被导向一个预设的、可能暗藏陷阱的方向。
深夜,塞德里克只带了两名绝对信任的、同样对规则变化有细微感知的助手,悄然进入了那个环形对撞机的地下核心。巨大的装置在黑暗中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能量场的味道。
塞德里克闭上眼,意识沉入灰色印记。“异逻辑直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入对撞机运行时产生的庞大数据流和规则场中。他避开了那些“正常”的、符合现有模型的数据,直接追寻那“冗余对称性”的源头。
找到了!
在无数维度的数学表达交织处,一个极其微小、却结构精巧得令人惊叹的“规则结”赫然在目。它像一颗植入的珍珠,散发着非本宇宙的、冰冷的完美光泽,正缓慢地影响着周围的数据表达。
不能强行删除,那会触发未知的反噬,甚至可能惊动其源头。
也不能置之不理。
塞德里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隔离” 与 “伪装”。
他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量,并非构建悖论,而是以自身对规则的理解,在这个“规则结”周围,编织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自我循环的 “逻辑迷宫” 。这个迷宫不攻击它,不改变它,而是将它包裹起来,将其与主数据流隔离开,并模拟出它“正常”运作时应该产生的数据反馈,欺骗可能存在的监控。
这个过程需要极致的精神控制和数学造诣,他像是在用思维进行微观宇宙的脑外科手术。汗水浸透了他的研究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眼神专注,手指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划动着复杂的轨迹。
几个小时过去,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塞德里克终于缓缓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
“成功了,”他对助手说,声音带着透支后的虚弱,“它被隔离了。研究院会继续得到‘正常’的数据,但这个‘后门’暂时被我们封住了。”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是浩瀚战争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据点攻防。但意义重大——他们证明了,智慧生命有能力在规则层面,进行精细的防御和反制。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塞德里克的“异逻辑直觉”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锐利的、充满敌意的“注视”,来自遥远深空,与“逻辑回声”回传的坐标方向一致!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这个微小节点的异常!
紧接着,他安置的那个“逻辑迷宫”外围,一道微不可查的、带着“谬误之舟”特征的黑色数据流,如同毒蛇般悄然出现,开始尝试侵蚀和破解他的迷宫!
对方不仅派来了探针(逻辑回声),播撒了种子(规则异常点),还预留了清除障碍的“消毒程序”!
“走!”塞德里克低喝一声,带着助手迅速撤离。他知道,这里的交锋已经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注意。
回到“零点办公室”,塞德里克看着星图上那几个被他标记出的、散发着异常规则共振的点,以及那个遥远的、散发着敌意注视的坐标,心中一个计划逐渐成型。
被动防御和零星清除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们需要主动出击,至少,要去理解对手。
他将一份绝密计划书,同时提交给了雷欧尼德将军和议会中少数他可以信任的开明派。
计划代号:“火种”。
内容:组建一支精干的小型舰队,不再使用常规的、容易被解析和针对的科技树,而是搭载基于他对“异逻辑”和规则可变性理解而设计的 “非标准规则引擎”和 “认知屏蔽系统” ,主动前往那个回传坐标进行侦察。目的不是战斗,而是了解,是获取关于“敌人”的情报,为可能到来的全面冲突做准备。
这是一次极其危险的远征,很可能有去无回。
但塞德里克在计划书的最后写道:
“……等待无法带来安全,只会积累灭亡的概率。文明的存续,不在于能建造多高的围墙,而在于拥有多远的视野和多大的勇气。我们需要成为探索者,而非困守待毙的囚徒。‘火种’计划,愿为文明,点燃前路。”
他的提议,在议会和军方内部,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与此同时,在统合纪元疆域的另一个偏僻角落,又一个“规则异常点”被激活了。这一次,它影响的不是物理定律,而是……生物的意识。